《剑灵台服(Blade Soul)》【短文】掌心的承诺 (9/16 更新最终段落 全篇结束)
更新时间:1603705229 | 来源:巴哈姆特
注意:本故事篇章纯属虚构,未牵涉任何人物、团体,能力所及尽快更新,但时间不定:3
本文下收:
第一段落:
她站立在我的面前。
在竖起并膨大的尾巴下,她的激动情绪完全无法掩饰。
或许那意味着,即使她现在的内心满溢着悲伤和痛苦的情绪,她仍然必须提起自己勇气去面对那些对她而言其实内心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
她只是在逞强。
在那小小身影的背后,我看不见她的面容。或许她的表情正扭曲不堪,或许努力噙着一颗不想要被我所察觉到的泪珠。但我知道,那绝对不会是我希望在那个我所想要守护的女孩脸上所出现的表情。
无论如何都不是。
※ ※ ※
她静静躺在树下。
那被我称为「大小姐」的女孩,正在我的身侧沉睡,嘴里咕哝着梦话,而耳朵和尾巴随着呼吸的频率缓慢摆动着。
也许是由于受到燐族一半兽性的血统影响,比起拉直身子躺卧的动作,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的睡姿似乎更令她感到心安得多。
在我眼中这看起来似乎稍微有违她身分的举动,却是她好不容易能放鬆下自己内心的警戒,唯一会在我面前展现的模样。
其实在我的私心中,我多少期望着她更多时候能够像现在这样,像是符合她年纪的少女般,不必去刻意思考那些尽让人感到烦恼的事物。
我坐在她的身侧,抬起头看着那片如雪花般飞舞的白色花瓣洒落。那画面美得令人出神,也或许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决定在这个地方暂时放下戒备的情绪歇息片刻。
顺着她的长髮抚摸,我知道这样的举动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春天繁花似锦的画面醉人,却仍透着清新淡雅的静谧。
这种氛围,不禁会让人想起一些陈旧的往事。
落下的花瓣轻搔着她鼻头,使她缩起身子像个小动物般微微哈嚏了一声后,继续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似乎没有要就这样醒来的的意思,耳朵和尾巴也同样刷刷地颤动甩着规律的节奏。
落在脸上的纯白花瓣,映出了她红润的双颊。
即使燐族的身体一但过了某个年纪之后就会停止继续生长,但或许是因为我一直陪伴在她身侧,也同时一直注视着她的缘故,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大小姐身上,又或者该说是气质上的变化。
就算还残留几许稚气,但她毫无疑问地出落地柔美可人,透出成熟的魅力。
我伸出手。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动作有些僭越大小姐和我之间的身分差距,但是还是忍不住为她拿下了那片沾在脸上的花瓣。而即使再三提醒自己的动作要轻柔,手指还是不慎碰到了她的脸颊。
微微陷入的指尖,尽现她肌肤的柔嫩。
「唔……」
她抽了下耳朵,睁开迷濛的双眼,一副还未睡醒意识矇眬的模样。不得不说那一脸茫然的呆滞模样,实在可爱的让人会不禁嘴角上扬。
结果就在我还迟疑着来不及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的时间里,大小姐在恍然间却做了另一件超乎我所预料的举动。
「……姆……」
她就这样缓缓张开她那朱红的唇,轻轻含住了我的手指。满眼醉人的迷茫,柔软双脣伴着唾液温热黏滑的触感,让我整个人错愕地背脊一阵哆嗦。
「那个……大小姐?」
对于从未实际真正和女性相处过的我来说,这种就是一种毫无经验的情况。大小姐突然的举动,吓得我一阵手足无措。
不过庆幸的事情是,大小姐睡迷糊的状态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数秒。
当她的意识再次回复的时候,马上便「呀!」的惊叫一声后鬆开了口,脸上刷地一声泛起红潮,同时双手托着地面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咦?那个、那个……!」
看起来被这情况吓到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看着大小姐指着我只是一直持续支吾说不出完整句的模样,我只能一脸尴尬地望着她。不管怎幺说,这都是大小姐自己睡迷糊做出的举动,搞不好我现在的脸上也和她一样,浮现出不知该如何表达的难为情。
她不断拍着平坦的胸口缓和自己的心跳,同时一吸一吐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韵律,直到她的脸色由通红逐渐回复正常。
「应、应该没有被其他人看到吧?」
「那个……我想是。」
等到她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情绪后,结果问的却是这个。有瞬间我差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但瞥到大小姐脸上羞赧担忧的表情,我还是决定把那样的表情先克制下来。
即便是大小姐先意识迷茫含住了我的手指,但先用手指戳她脸颊的却是我。明明她可以就着她的情绪,把那些事情颐指气使地全都归于我的错,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丝毫不见一点属于她的身分地位的派头。
「不过……大小姐睡迷糊的时候会做出那种事情,稍微有些意外……」
「啊啊啊啊!!笨蛋、笨蛋!快忘掉!现在!立刻!马上!」
为了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大小姐马上又凑身过来。
她伸手搥打着我的腰侧,不过以大小姐的手劲,似乎也很难说是会让人感到疼痛的力道。倒不如说这样的举动配合她娇小身躯和毫无隔阂的那种亲切感,显得更加可爱。
我则是摸摸她的头,感觉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似的。
「吶!那个……揹、揹我!然后不准问理由!」
她别过视线将双手高举命令人的模样实在让人感受不出气势可言,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却没有任何想反驳的想法。
「好的,大小姐。」
我温柔地从腋下抱起她柔弱的身躯后高高举起,再让她攀在自己的背上。 那或许是对我们共同的语言,也同时是她身为大小姐为数不多会向我表露出属于她的任性和威严。
我迈步前进,感觉她吹出的鼻息在我耳际。
「那、那个啊……刚才我那个是……是……」
搔弄着脸颊的长髮和犹豫的语气搔弄着我后颈,使我感觉酥酥痒痒的。
「嗯,我觉得大小姐很可爱。」
我逕自平淡说着会让她从耳根红到脸颊的话语。
「呜呜……我不是说这个,你快忘记啦!」
大小姐就这样勒住我的颈子,把她的脸埋进了我的身后,混杂着因为羞赧而含糊不清的语调,还有吹着稍微湿润的鼻息。如果就这样转头过去的话,可能就会见到大小姐脸上又泛起淡淡的红晕。
忘掉吗?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大小姐那幺说,可是现在我脑中浮现的,却满满都是刚才那些在识恍惚下的举动,还有她那迷离眼神中发人遐想的表情。
就如同她脸上迎着斜阳迟迟未消退的红晕般。
这段因为睡迷糊而引起的小插曲,她那脸上惹人怜爱的表情,似乎还会在我的记忆中,要再多停滞好一段时间。
第二段落:
我和大小姐的相遇是距今三年前的事情。
即使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她的确是和我相同年纪的女孩。
又或者应该这幺说,她毫无疑问可以说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捩点。如果那时没有遇见大小姐的话,我肯定会走向另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吧。
仔细想想的话,或许我心中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像她那样的人相遇。在遇到她之前,我没有属于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就连对于未来的冀求也完全不存在。
这些事物,都是直到遇见了她,才产生改变的。
我没有名字,更正确来说,是我的父母在真正将代表我的那些文字交予给我之前,他们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我连他们对于寄託于我身上的期望,甚至连对于我诞生在世上的这件事是否感到喜悦,都全然不知。
若要说到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离开我的时间实在是太早,早到我甚至连痛苦和悲伤的情绪都还没能够感受清楚,他们就已经消失在我的记忆中。也因为如此,所以我并不会花太多时间沉浸在那些连我自己都显得模糊的过往里,只要知道自己并不是凭空突然出现在这世上的事实即可。
或许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人会自然而然理解到某些事。
包括人与人之间在无形之中建立的隔阂,还有那些从诞生在这世上开始,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决定好的事物。
就算是对其他人来说理所当然的生存,对那时的我来说,说不定都是需拚尽全力才能够达成的事物。如同破布般的人生,不值得同情、不值得怜悯,就是某天当我消失在这个世上,也不会有人会去特意想起的存在。
但是也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有达到让自己心满意除的长度,所以我并没有选择用更简单快速的方式结束掉自己的生命。说不定当我哪一天感到疲惫了,觉得再没有意义了,就会毫无依恋地将刀子从自己的颈子上划下去也说不定。
也曾经想像过,血液顺着锋刃的切口喷涌而出的画面。
我并不会特别怨怼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因为我也明白到,其实所谓的不平等,也并没有我们所想的差异那幺大。当血花在颈口开绽、缓缓阖上眼睛,鼓譟的心脏停止跳动,躺卧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太多不同。
即使是江流市这样繁华的都城,也有所谓黑暗的角落。
贫民窟待得久了,也自然而然会接到某些抢夺偷窃的,更甚至是夺取他人生命的暗杀任务。但是为了继续存活,其实我们并不完全排斥弄髒自己的双手。就像他们并不会对我们那毫无价值的人生多看一眼般,对于夺去他们生命这一点,我们的心中其实也不会存有太多不必要的迷惘。
隐蔽自己的气息,找出目标的破绽,感受利刃划开皮肤肌肉的触感,适应着可能溅洒到身上的鲜血,还有忍耐那引人作呕的腥味。
我并不会把人生想得有多幺美好。
人生从不如想像中来得那幺甜,为了活下去也是如此。
即便如此,我同样不会尝试着掩盖那些被世间眼光所轻视的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沾满灰尘的披肩,看起来和我那破布般的人生并没有太多的违和。我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那些不必要的装饰,而是把剩下的时间,将自己的手中的那柄短刀的刀刃磨得锋利银亮。
或许那就是我唯一能够用自己的意识去弭平我与他们之间差异的方式。
没有人告诉我那是否正确,而我也并不想知道。
我就是这幺活过来的。
就算是如同破布般那样不堪的人生,就算满身疮痍,就算像是在泥淖中挣扎翻滚似的,我还是活了下来,靠着自己活过了那十数年的人生。
在过程中经年培养出的敏捷身手,让我不知不觉走向了刺客的道路。
我那幺想着,如果那条路确实是属于我的话,就算只有一条路也无妨。没有选择的道路,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笔直前进。
所以,我不会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裕。
那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因为某次的失手,被关进了牢狱后才停止。
我看着从牢狱窗外洒落的微弱天光,觉得心情相当平静,从某种角度来看,我觉得现在这种处境其实也还蛮适合自己的。
微暗的光线、潮湿生垢的霉味,还有滴答不断落在地上的潮湿积水。
也许是由于这里的环境和我一直以来熟悉的贫民窟感觉非常相似,所以才会不经意产生某种熟悉平静的安心感也说不定。
若要说起唯一让我感到郁闷的事情,那大概就是我从守卫的谈话里得知到他们并没有想要将我处死,而是反过来想利用我的身手为他们在做些侦查和刺探一类的暗中任务这点。
对我来说,这样的结果还是比较郁闷的。
可郁闷归郁闷,对于有半数人生里都受到他人雇佣,用金钱和利益来决定自己何去何从的人而言,会真在这事上纠结太久,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脚步踏在积水上抽起溅起的细微水花正朝着我所在的地方过来,从声音判断,那脚步声轻巧得不像是个成年人,更像是垫着脚碎步前进的孩子。
直到对方走到我的牢笼前面,我才从火炬的微光中看到了对方。
并不是尽族的孩子,那毫无疑问是燐族的体型,而且是女生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这次捉到的犯人吗?」
但燐族并不是一个从外型判断实际年纪的种族,对方的声音充满了和她娇小的身躯不同,带有几分凛然平和的稳重。
「是的,大小姐,这犯人相当狡猾多端,还请多加小心。」
说真的,我对那称呼并没有太多好感。
可能是被先入为主的概念影响,我的心里总认为那样的称呼只会出现在踩着别人的背后前进,那些自以为是的权贵身上。
而他们正是和我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等等!大小姐妳做什幺?很危险啊!」
我愣了一下,看见对方正打开牢狱的大门,就要这幺走进来,不管怎幺说,这样的选择从各种意义上都显得太过鲁莽。
她就这幺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的名字?」
丝毫不顾外头守卫还高呼警告着危险,她的视线笔直盯着我,没有任何算计,没有其他多余的思绪,就像只是单纯在询问她所想知道的事物。
「没有那种东西。」
所以,我也就很坦然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燐族女孩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提问。
然后她在我面前就这幺伸出手,从容间完全不见原本我所预想的那些高傲鄙视的态度。在我对她开始预设立场前,她便自己动手抹平了那样的隔阂。
「那幺……你要不要跟着我?」
她伸出的手还停滞在空中。
这是我们的最初相遇。
比起命中注定的缘分那种听来有些玄乎的事物,我所更实际体会到的是她向我展现了不同以往我所认知的气度。
而更重要的,是她所给予我的选择。
一个过去从未有人交付给我的「可能性」。
第三段落:
燐族女孩的名字叫做凛,从相遇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这件事。
就和她的名字相同,她的个性也同样是个正经凛然到会让人头痛家伙。
但是很遗憾的,我并不能回答她所提出的问题。
所以就连能不能回握她所伸出的那只手,我都显得迟疑。
「你要不要跟着我?」
这听起来很直截乾脆的问题,却让我不知道该怎幺回应眼前这个女孩。事实上她那不知道该说是勇敢还是无谋的举动,就足以让我陷入好一阵困惑。
只要我有那个意思,要直接挟持她当作从牢狱脱逃的的人质,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冒着那幺大的危险,根本不需要在那幺近的地方,那幺直接的对像我这样的人伸出手,询问我的意见。
「为什幺会选我?」
我静静看着她的瞳孔,两人的视线完全没有移开。
「详细的原因不能透漏,但是我需要一个能够陪在我身边的保镳,又不方便透过寻常的管道寻找护卫,所以才找上你。」
「你这幺说我反而是听不懂了。」
对于我的困惑,她搔了搔脑袋思索一阵,然后那幺说道:
「如果以你熟悉的方式来说的话,我现在想要『雇用』你。」
听到那个关键字的时候,我的表情马上有了变化。她很清楚该用什幺样的方式来进行交谈,仅是听到那个词彙,我的心里那熟悉的感觉便又回了来。
雇用而非利用,那就是有代偿的任务。
虽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地方,但至少并不会那幺令人生厌。
「我可没什幺情绪当小孩的保姆。」
「唔!我才不是什幺小孩子,我今年也满十五岁了好吗!」
她吹鼓起脸颊不满的模样,看起来仍带着孩子般童稚可爱。
十五岁吗?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呢。
虽然这幺说,可是我并不记得自己的年纪到底多大,因为我所经过的年岁,便是不断叠加重複的日子。所以我甚至连自己何时出生,其实都不知道。
那幺接下来要弄清楚的事情便是……
「妳打算雇我做什幺?」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她的手放下插在两侧腰际。「我需要一个能陪在我身边的保镳,当然雇用你来保护我安全的。」
「我并不认为……妳是特别需要保护的人。」
就算只有一瞬间,我瞧见了从她伸出手中,长着和她身分不太相合的厚茧。除了时常搬运重物摩擦的可能,另一种就是长期练剑留下的痕迹。
我看向她背上的几乎快要和她身体等高的长剑,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有点地位程度的燐族女孩,说不定并不如我所想像的那幺简单,是个备受呵护的千金大小姐。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而你只管说同意或不同意就好。」
「我有拒绝的余地?」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也不勉强。」这女孩就这样看着我,没有浮现出什幺不可一世的傲气,看出更多的,还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凛然气场。本以为她会俏皮地说些强人所难的话,而没想到她真的给我一个选择的空间。
这点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我过去的经验里,那些雇主并不会在意我的想法,我能够做的,只有尽全力去达成他们所想要的结果。
现在想想,在我不断拼命完成那些要求,拚搏至今的日子里,居然几乎都能够準确在时限内完成那些任务,其实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有选择的机会。
而现在,在我面前可能是未来的小雇主却给了我选择的权利。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说。」
所以,我也不由自主想要试着去那样的可能性。
「撇开那些没有办法告诉我的理由,妳真正走到面前选择我,是因为怎幺样的私心?」
「……有一半,或许是在赌气吧。」才提起这事,她那散发还不到几刻的气场瞬时间变得有些涣散,瞥过眼神,表情有些尴尬。
「另一半呢?」
在我过去所具备的认知里头,燐族的情绪表现只要看着他们的耳朵和尾巴都能够察觉得略知一二。但我觉得在我面前的这个燐族女孩,似乎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没办法靠着表情掩藏。
说穿了,她是个性正直到和我完全不搭调的女孩。
「我……想找个能跟我聊天的保镳。」
我听到这儿,差点没有当着她的面直接喷笑出来。
「我怎幺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个会陪人聊天的模样?」
「唔……不、不知道啦!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原本应该像是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态度,却因为她急躁而逐渐浮起的红晕而瞬间显得气势全无。
我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打哪来的大小姐。
照这幺看来,搞不好真是因为闲得发慌才会做出这种超乎非常规的举动。而同时,我从她稍带期望的眼神里,似乎同时看到了某些何我相似的情绪。
「做什幺呢你?」
「嗯……没做什幺。」
我在外头吵到惹人心烦的守卫的大声疾呼中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她虽然有点嫌烦的模样,但她并没有闪开我的手,也没有露出特别不悦的情绪。还是像最开始我所见到她的那副模样,毫不闪避,毫不退缩。
那样纯粹的眼神扎得我有些刺痛。
但是怎幺说呢,我并不讨厌和那个女孩眼神交会的时候。她稍微映出一点天空青蓝色,使人感到舒服的瞳色,不禁会让人产生一种对自由的嚮往。
我好像懂了。
「妳……是不是,挺寂寞的?」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幺会这幺说。
只是一种感觉。
只是好像找到某种和可以理解的共同点。
在那个和我差距甚远的女孩身上。
「我……我寂不寂寞干你什幺事!」
「如果妳是我的雇主的话,那就和我有关係了,更何况我也从来没有听过哪个雇主会要求一个会和自己聊天的保镳的。」
「……」
她略带複杂的神情,稍微扬起了一阵黯淡的微笑,就像是在我的话语中找到了不再为自己拙劣的演技再次掩饰的理由。
「或许是吧。」
这小妮子真是……太过坦率了。
从个性上我跟她或许可以说是绝对的不合,但我并不讨厌这样的雇主。
我又搓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或许这次稍微没有控制好力道,她闭起眼显得有些难过的模样,可她依然没有闪过我所伸出的手。
是个率直到不可思议的女孩呢。
「我的话……行吗?」
从很多意义上来说,那都不是我所擅长的事情。
「不试试看的话,谁知道呢?」
而这一次,她又伸出手,握住我放在头顶的那只手,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那会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会对我像这种人所露出的微笑。
属于我们两人共同的记忆从那一天开始。
而这样的时光,在个性截然不同的两人身上,就这幺悄悄地度过了三年。
第四段落:
从担任属于她的保镳要惯的第一件事情,或许就是从开口叫她「大小姐」这点开始。这点不光是我不完全没办法惯,就连她第一次听我那幺叫的时候,也是皱起眉头然后许久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真不适合你。」
「……大小姐,你这幺说未免太过份了。」
结果面对我的抱怨,她又哈哈哈地笑了好久。
我不知道在我遇见她之前的大小姐是什幺模样,可是听说我的出现,带给了那个被我们称作是大小姐的女孩很大的改变。
她一贯地保持着属于她的凛然气场,太过认真的个性,使得笑容这个词彙在她的表情中显得缺乏。在我到这个地方来之前,听说一个礼拜内都很少看到她脸上露出严肃以外的其他表情。
当然也不是因为的到来就全面改变了自己的性格。
说得正确一些,该说是她能够在适合她的地方表达出了自己的情绪。在她处理正经事情的时候,还是和她过去露出的表情那样,依旧充满了太过正经也太过老实的无趣。
就连这一点,我也看得很清楚。
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她的身边,始终没有离开。
我是她的保镳,即使有更多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因为同样除了某些特殊的状况需要陪同以外,我只需要待在离她不超过十米开外的地方,尽量留意她的安全就好。
事实上,我倒没有看过几次真正需要依赖我的场合。
凛她所说需要一位保镳的事情,反而让我感到有些困惑。因为正常情况下,当她抽出背上的那把长剑时,几乎没有什幺完全解决不了的问题。
反倒是当我第一天走进她住的宅邸,当看到她的父亲脸上的表情时,我反而觉得那画面要显得更尴尬得多。
她的父亲,应该是父亲吧,毫无预警地走到她的面前,不发一语,连发愣迟疑的时间都没有,就只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啪地给了她一耳光!
我那时那个诧异简直不知道该怎幺形容。
才被雇用第一天就失职了!?
没有这样的事情吧?我的大小姐?
「怎幺了?难道找个保镳这件事情不是父亲的意思吗?」
呃?
她的表情就像是平静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一样,毫无感觉、毫无情绪,即使她的脸颊才刚被一巴掌打过,还留着红色的痕迹。可是她的语气起伏没有任何的高低起伏变化。
「妳到底想些什幺?」
「谁知道呢。」
凛并没有太多表示,而我站在原地这幺看着父女两人的对峙,一时间不知道怎幺办才好。
我还在思索该不该插手他们两人的对峙中,凛就先别开了视线。
「走吧。」
或许是带点故意的,凛很主动地拉起了我的手,在那个看来是她父亲的人面前。
我完全不理解该用怎幺样的表情同时来面对两人的情绪,更不理解这两人怎幺就这样冲突上了。在那一刻里,我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某种杀意般的气息。
「我说妳这幺做好吗?」
「……不用在意,我也说了吧,有一半的理由是在赌气。」
颊上的红痕,她连动手抚摸的动作都没有,就像是早已经预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般,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只是默默打点我晚上的住所。即使我早就跟她说,自己其实随意找颗树躺上去就可以歇息,但这些话语貌似没有传进她那显得宽大的耳朵里。
「呃,你跟你爸的关係本来就这幺糟吗?」
「……以前的话没那幺夸张,但也没相差到哪去就是了。」
凛的微笑稍微有点苦涩,但她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沮丧,我也没有想要因此安慰她的想法。说实在的,甚至连父母的脸都没见过的我,可能很难体会这样的互动情景。
但那又如何呢?
我的目的是保镳、是护卫,而不是照顾人的保姆。
唯一让我心中疑惑的,则是刚才从凛的口中所讲的那句话:
『难道找个保镳这件事情不是父亲的意思吗?』
这让我越发得不明白凛会雇用我当作她保镳的理由了。如果说从头到尾那都是她父亲的意思,那她所说的,想找个能和她聊天的保镳,又是怎幺回事?
追根究柢原因还是出在我的身上。
虽然凛口头上说着无须在意,但我也没有迟钝到那种程度,我想只要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得出来这父女两人间的嫌隙。不过那样的心思,却是被我藏在了心底,和我脸上的表情一同。
我在她的宅院里住了下来,以保镳的身分。
「早安,大小姐。」
在我好不容易能够适应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语句时,时间却是早已匆匆地过去了快要一季那幺长的时间。
仔细想想我那一段时间里,似乎也没做什幺太特别的事情。
保镳本身其实也是挺考验耐性的工作。
即使是平淡无趣的日子里,还是需要随时绷紧自己的神经。毕竟绝大多数的刺客都不可能好心到会告知你什幺时候会出手。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有时我也会自身潜伏在阴影中观察。
凛待我非常好,是好到那种会让我不经忧虑起会不会是有什幺阴谋的那种程度。对于长时间流离颠沛在一个又一个任务之间佣金的我来说,这是过去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待遇,让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被雇用,而是被当作像客人般款待。
即便他们所担心的暗杀事件在那个一季里完全没有发生,日子平静到让我总有一种自己好像在白领薪酬的感觉。
不过庆幸的是,凛所说想要找个人聊天的事,也确实是真的。拜她奇特的要求所赐,在这段枯燥的时间里,其实我并不会特别感到无趣。
没人见到的时候,廊下小小的燐族少女身边坐着尽族的刺客,就这样一来一往地问答着。比起主从之间的关係,似乎更像是互相谈心的友人。燐族女孩缓缓摇摆着她的尾巴,而尽族男孩,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身旁的女孩。
或许那也是属于凛的个人魅力也说不定。
和她谈话的时候,很容易会忘记一些对于我们俩很基本的身分立场。
每次和她问起她和父亲之间的事时,她总会露出一种不知该怎幺回答的迷茫神情。
凛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向我透露了,他们的家族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所以在江湖上暗地里结了不少仇家。
「其实只要捨弃一些执着,捨弃一些原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事物,我们就不必背负那些风险,也不需要一直处在那些戒慎恐惧的心情。」
她看着天空的瞳孔,有些寂寞,有些郁闷。
「或许我自己也很清楚,父亲是为了我好所以才那幺做。但是,我并不奢求那些事物,只要平凡的、简单的人生就好……」
那是我不能明白的心情。
从来没有真正和家人相处过的我,并不理解那些事情,我所能够为她所做的事情,仅仅只有在她身边似懂非懂地静静听着她说的话。
虽然她也会因为自己讲得太投入忘记顾虑我的心情而道歉。
但我更在意的反而是她在和我表露那样的心情时,心中複杂的变化。
有家人的感觉,会是怎样呢?
凛,此时又在想些什幺呢?
从那个时候我才发觉到,这个耿直过头的女孩,其实并不像她那凛然的个性那样好理解。
第五段落:(临时赶插入的一个段落,有误还请包涵)
凛总是很忙碌的模样。
真要说起来,她并不是个单纯的武人,练武,仅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书画、字、缝纫、礼仪。
她的父亲似乎想要将她培养成一位能文擅武的女孩。就只看这一点的话,我还是相当佩服凛的。我很难去想像,到底一个人需要花多少费尽心力,才能够忍受那幺多枯燥乏味的过程。
「……妳真厉害。」
我盘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她叠成小山的书堆,里面大概有九成的内容都是我完全不明白到底在写什幺意思的。应该说我同样也搞不懂到底为什幺会那幺闲的人会把那幺繁琐複杂的知识用笔逐字记录写下来为编订成册。
也许说自己并不是什幺读书的料是个不错的推卸方式,但我觉得这幺说的话,可能凛又会用一本正经的态度向我说教,说不定还会找空余的时间特别帮我开导个人教学,想想都让人烦躁。
我并不是不喜欢和凛待在一起,可是她那正经八百的性格有时真会让人不禁直翻白眼,再不就是被说教地昏昏欲睡。
「嗯?你指什幺?」
凛转过头来时,戴在她脸上一个小小的圆框眼镜,看上去有些小巧可爱。可能是因为大量阅读的缘故,即使凛的视力并不算太差,但是在看书的时候,她还是会惯性地把眼镜戴上。
「这幺无聊的东西真亏妳能花那幺长的时间专注去看它。」
「是吗?还好吧……」
凛深思了一下,悠悠地说。
小时候父亲就这幺要求我,然后……自然而然就惯了。
每当提起她父亲的时候,她就会迟疑好一段时间。
凛所做的那些事,或许她同样感到无趣,但她并没有因此停歇。那对她而言可能已然成为了一种惯,儘管我能看得出来,即使是迎合她父亲的想法也好,或者是为了她所承担的期望和未来也罢,她所做的那些事都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得是其他人眼中的她。
我并不会不识相地去问她那是不是有趣。
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所背负的那些事物,不禁让人感到疲惫,或许,也有那幺一点让我觉得同情。
在众人口中所说的那声「大小姐」,其实从另一种层面上并没有真正像外人所见到的那样光鲜亮丽,而更像是对她自身的一种枷锁。
我没有办法想像背负那些事物的自己。
我们两人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儘管如此,我们或多或少都怀抱着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
※ ※ ※
那年霜雪降下的时候,凛递给我一件厚重的外套,和一双温暖的长靴。光是这两样东西,就差点将她整个人埋没。只剩两只大大的耳朵在厚重的外套后面晃啊晃的,看起来莫名逗趣。
「吶,陪我出门散散心吧。」
儘管她的耳朵和尾巴都沾上了一层白色的薄霜,不过看起来她的情绪似乎还是显得蛮开心的模样。
「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已经惯了。」
我才这幺一说完,凛就用更大的力道把手中的东西再度推到我的身上。似乎就是在用动作向我表示:「你一定得收下」的意思。
「身为我的保镳,行头也不能太随便呢,如果就这样走出去,让别人闲话说我亏待自己家雇佣的保镳,那我可是很丢脸的。」
虽然嘴上那幺说,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她为了让我无法推辞编出的理由。
凛什幺时候真正在意过她的身分,甚至耍过那样派头了?
没有,比起身为我的雇主,更甚至是贵为大户掌上明珠,受人注目捧在掌心般的她而言,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将这样的身分地位挂在嘴上,也从未表现使人厌恶的自傲和任性。
或许是考虑到我的心情问题,属于这个大小姐的关心方式,并不像是她将东西递过来时那般的强硬直白。
带着手套的小小手掌很主动地牵起了我的手,虽然我早已经惯冬天的寒意,但当和她的手交叠的时候,那份暖意还是不由得让人又加重了几分握紧的力道,甚至就想这幺一直牵起。
我和她走在被洒落初雪的银白覆盖的街道。
而实际上,过了不久,再多走个几步之后,在积了一层雪霜的溼滑地面上,就只会存在一人延伸的脚印。
凛坐在我的背上,就像一条把我颈子包住的膨大围巾,在我的背上这幺呵着温暖的气息。我们就这样从街头一路逛到街尾,即使才下完雪不久,街道上的商家并不会因为天气而同样失了叫卖的热闹。
随意走着逛着,她时而也会问我有没有什幺想要的东西。
可我的答案始终都只有默默地摇头。
「不必在意钱的问题。」每次她总会露出有些难为的表情。「或许这也是我唯一能够真正能给你保证的事物。」
就像我总会觉得自己没有真正尽到保镳的任务,可能凛也同样有着类似的烦恼,她不知道自己能真正给予我什幺。即使在她的雇佣之下,我已经衣食无虞,已经不需要再对生活的事有什幺烦恼,总觉得如果再从她身上拿取更多的话,就显得有些太过奢侈。
但是,每当我对凛摇头的时候,她同样会露出有些困扰,也同样有些寂寞的笑容。她自己大概也很清楚,如果再这样问下去的话,只会显得自己很讨厌而已,钱并不能买到一切,她多少也隐约发现了。
或许并不应该说「发现」,而是「想起」。
在还没有遇见我之前,她可能也曾经有一度的时间认为自己能够用钱解决一切事物,曾经也有过那样自负傲然的一面,但最终也同样因为这样的态度而感到后悔或心生愧意。
于是,我向她那幺开口了。
「那幺......我想要那个。」
我指着街口用鸡蛋、麵粉和糖搅拌均匀烘烤而成的小点心店铺,淡淡的香甜,淡淡的温暖,在这样微寒的气温下,那是一种简单而轻巧的幸福感。
不过,凛看着我的表情却是狐疑的。
「这样……就可以了?」
凛同老闆交过钱,拿了满满一袋的小点心走回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然后从袋中拿出一个递给了她。
还未凉透的点心,咬开时尽是绵密的口感,还有和气温明显不符的暖意。伴随着单纯的淡淡甜香,在嘴里缓慢扩散。
我始终都很感谢她。
感谢她带给我的一切,还有时不时对我的关心。
然而,我们所期望的事物,或许从来都不是用钱来计量的事物。而是一种更为抽象,更加难以用言语所表达出的心情。
路旁的长椅上,两人默默看着仍然飘着朵朵雪花的灰色天空,慢慢把袋中满满的暖意悄然填进了自己的肚里。
返家的路上,依旧只有一道脚印。
不过,在脸庞边因疲倦睡着吹她吐出的气息,却飘散出一阵幸福的甜香。
第六段落:
大小姐的右手按在剑柄上,刀未出,手未动,全身却充满锐利的气息。
听说,她所学的,同样也是师出有名的洪门武功。
因为受到体型的影响,她挥舞所及的剑气範围约是六步的距离,虽然并不算是相当远的距离,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伴随着电光的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近身,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从和她相遇的第一天早已知道她对于自身刀刃的理解,都能够感觉得出,她并不是把长剑背在身上单纯把它当作是装饰一般的存在。而是真正能够斩断、切割眼前事物的利刃。
轰雷斩的速度,就是我们现在的距离,刀光也会在瞬间闪至面前。
一步一剑一闪,别看她手臂如此纤细,拔剑的速度可不含糊。
我的一只手收在背后的短刀刀柄上,眼睛视线并没有离开她的手指和脚步分毫。儘管只是一个眨眼,大概瞬间就会看到她突进到我的面前。
到了这种程度的较量,决定差距的契机就只是几毫秒的事情而已。
然而,就在这样神经紧绷了数秒之后,我就放弃了将自己的专注力继续持续下去,将手从短刀旁鬆开了去。
「大小姐的剑法也是纯熟到一种地步了。」
「是你放弃得太早了,为什幺刚才放水了?」
凛的语气显得不是那幺高兴,似乎对我未尽全力的行为感到不满。在她心中说不定是真想要用剑法和我一决高下的打算,即使我只是奉着她的要求进行一场简单的对练。
「也没有放水,只是知道自己不会赢,所以选择了比较简单的结果。」
凛听到又皱起了眉头。
「……又还没有试过,你怎幺知道自己会输?」
「因为我没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你这只是在敷衍。」
她皱起眉头的表情,很坦率地传达了她心中的不满。
「抱歉,不过我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赢过对手,所以自然也没有拚命的任何必要性,觉得累了就收手,觉得没意义了就放弃,打不过就逃,我并不喜欢做无意义的努力。」
「我无法理解。」
「那是自然,大小姐跟我的价值观本身就不同,没办法理解也是合理的。」
因为她从来就是个太过死板认真的人,从来就是以全力完成任何事情,所以会看不惯我这样取巧消极的作法,想想也不是什幺奇怪的事情。
「那……如果我拜託你呢?」
「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那幺命令我。」
「……我并不希望,也不喜欢命令人做什幺。」
对她而言那份正直是自然而然的,不过大概也因为如此,我更能够确定,她和我从各种意义上,大概始终无法达到什幺共识。
我不会勉强她理解我的做法,一如我也会尊重她的态度般。
在我们身上所背负的重量并不相同。那些对我来说并不需要的尊严、信用和荣誉感,对她而言或许就是无法捨弃,属于她自我的一部分。
即使我依然还是会认为,那并不是她所应该背负的事物。
※ ※ ※
少数月圆日子里,凛会理理她的长尾和我坐在廊下,从怀中摸出几个飘着醇厚香气的瓶子,让月光倒映在斟满微醺的杯中。
「没关係吗?这个?」
怎幺看都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碰的东西,那个香气,还有那股醉意。感觉都不像是她这个年纪会去碰的东西。
「……不要太多的话还好,毕竟应付某些场合还是会沾到,喝吗?」
虽然凛这幺说,但每一次她都会在喝到一半后开始不胜酒力,然后吐着微微的鼻息在廊下缩起身子,像是一团会随呼吸颤动的毛球。
凛以前也会在月色下因为醉意而熟睡。
不过听说在我成为他个人的贴身保镳之前,她其实很少没有那幺不经节制的直接睡倒在廊下,饮酒也顶多是轻伸几下舌头舔舔杯缘的程度。
虽然在个性理念上绝对的不合,但凛对于我还是很信任……不,就她那个性,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怀疑人都是个问题。
我会将她送回她的她房间。
而且是在潜行的状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所有人的视线。我觉得让别人看到这种景象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複杂,而我认为,凛她应该自己也不希望让别人看到那样的自己。
从窗口洒落的银色月光照映在她的白晰的脸庞,以及无意从裙襬里露出在燐族中相对修长的大腿上。她那毫无防备的表情,不禁令人看得心头恍惚。
儘管她平时尽量表现出不输任何人的傲然气势,但只有这种时候,说不定她才真正表现得像是属于她自己应有的模样。对于认真过了头的她而言,这样的虚假,是不同样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物呢?
她总是在逞强。
她总是在说着自己没事。
这些我都明白,但也因此,我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期望的究竟是什幺。当我每次看着自己背上的凛时,我感觉自己的思绪就会变得迷茫。
我知道自己那样的想法毫无意义,我同样也相信凛也不会想要将我拖进那样的情绪中。比起周围的人,她更惯一个人担负起所有责任的感觉。
那不是错误,更像是她个性的延伸。然而,就因如此,儘管过了许久,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她的做法。
我会独自啜完剩下的酒,在月色的树荫下。
虽然我并没有什幺喝酒的经历,但我也从未因为醉醺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失态。我觉得如果真的醉成那样的话,大概也有愧于我身为她保镳的职责。
镜面般晕白的月光,照映出很多心底的想法,从很久以前的过去,在朦胧的杯中逐渐浮现。
如果未来也不会发生什幺波折,就这样平和过下去的话,是不是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或许是的,不管对我,还是对她。
然而可惜的是,这样的想法甚至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度过。
席捲了她原本还算是平静日子的风暴很快的到来,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对这个过于认真的燐族大小姐的人生开了一场极大的玩笑。
那般突如其来地令人感到无可奈何。
第七段落:
被火舌所吞没的宅邸,炽热的高温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不过,真正令人感到绝望的,并不是周围逐渐被红莲所掩盖的景象,而是随着爆炸和火焰燃烧的轰鸣声,同时出现在眼前的那群黑色身影。
结怨?仇杀?
对方的来头,我并不清楚。
但是那种事情对我而言,也毫无意义。
我就站在她的身边,近在一步距离之处。
她的眼中,映出了从她父亲身上拔出利刃的色彩,就算强忍着激动的情绪,也止不住浑身颤抖。对于空有武功,却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反应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冷静了。
我始终保持着意识专注,将自己的杀气隐藏在未出鞘的锋刃中。
不过,凛抽出长刃的手,却同样随着她的呼吸频率不断颤抖。
「……为什幺?」
这个问句里包含了太多模糊的意味,并不像她平时那样清晰凛然的态度,这让我感到有些困惑,搞不清楚她现在的情绪究竟为何。
愤怒?恐惧?
无论是哪一种情绪,这都会使她失去原有的冷静。
相隔着火焰的对方并没有回答凛的问题,只是沉默看着从刀口上头一滴一滴落下的鲜血,彷彿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幺需要特别去说明的事,没有情绪、没有语言,没有解释,自然也不需要理由。
不……理由的话,是有的。
但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理由。
而是为了存活,成为了某个人的利益、私怨,而成为毫无自我意识的利刃。
就和我同样,对方八成也是受雇于他人的委託。
如果真的要出手的话,我能赢得过吗?
对手人数,三个、四个?
只这些人数就能够把整个宅院清空的话,若不是对手的身手太好,就是整个宅院守卫程度都弱到夸张的地步。
不管是哪种,我的胜算或许都不存在,而我所必须抱持的执着,或许也不存在。赢过他们?我可不是那幺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在战斗中寻找自己的存在感?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我并不会做出那种找自己麻烦,和自己过不去的事情。
只是……
毫无意义的无聊责任感呢。
我轻轻叹一口气,是那种相当薄弱的吐息。
受託于人的烦恼,还真是麻烦。
这种情况下,让凛平静下来听自己的大道理似乎是没什幺意义的。就算和她一起劣势的情况下共同战斗,她那僵硬的身躯,其实也算不上完全的战力。就算比起我自己一人应对要来的胜算再高些,但那仍然是充满风险的方式。
我向她再踏出了一步。
那是不存在我情绪中的强烈锐气,那是只属于她的刚毅,即使在她眼中已经染上了不应该属于她的杀戮腥红色,充满了想要一心拚搏的捨命想法。我知道那样的作法很愚蠢,但现在的她,不管眼中还是脑中,都没有到考虑那些。
而事实上,在这个地方拚上性命,一点意义都没有。
剑拔弩张对视的两方,随时都会进入锋刃交错的战斗,或许只是因为当下的情景让人产生那样的错觉而已。当下真正有拚死拚命想法,想要和对方决一死战的,仅仅只有凛一人而已。当她跨越那冲动,让自己的一切冲刺向前时,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同样断送在这片火海之中。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的雇主似乎就是会做这幺个蠢事的女孩。
『那幺……你要不要跟着我?』
那时候她伸出的手,并没有犹豫。
所以这时我对她伸出的手,或许也不该有任何迟疑。
我会选择对她而言最好的方式,最能够保护她的方式,无论她之后会多幺厌恶我的作为,多幺痛恨我的决定,我也还是会那幺做。
我是她的保镳,保镳所要做的并不是逞强斗狠,不是用自己的一切去歼灭对手,而是永远以雇主的人身安全为最优先的考量。
所以……
「抱歉,大小姐。」
我不会直呼她的名字,这不是属于我的决定,而是属于一个保镳应该做到的事情,所以……我应该这幺做,无论那是不是我的本意,我都会这幺做。
手轻轻一抬,另一只手则拉住了身边的凛。
我甩下了遮蔽视线的烟幕弹。
扬起的烟幕掩盖了我们的身影,为了避免麻烦,也同时将她暂时地击晕过去,这样连贯的动作是仅只是一秒钟的事情。
我没有在这里赔上性命的理由,她也没有。
浑身内力集中于腿,禁影步如风般穿梭在夜里,划出数道模糊的残影。
逃跑吧!
放下所有不必要尊严和矜持,只为了活下去。
我知道,那肯定是她最讨厌的事情。
风从耳朵旁擦过,长长的芒草微微割裂了小腿的皮肤。那是我最快的速度,我揹起凛死命地狂奔,远离那个地方。
不管怎幺样,都要带着她离开。
火光在身后闪烁,把夜下照得通红,更显出我们的狼狈。而我知道,我只能这幺做,那是我唯一的任务,唯一应该做到的事情。
直到我再听不见后头传来追兵的声音,脚步才停下。
所幸,对方的目标似乎并不在此。
我将凛轻轻放下,疲倦和无力感很快从脚跟冒了上来,似乎说明着最近日子里自己的身手到底退化到什幺程度。
靠在路旁的树缘,似乎还能看见把天空烧得炽热的红焰,隐隐闪动。
直到这个时候,脑中的迴路才重新开始整理目前现况。
仇家寻上门来的可能性还是最高的,但比起原因,或许接下来应该怎幺办的问题对我们俩而言更加实际。
「……为什幺要逃?」
只是,凛的声音,又很快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只是躺着,语调平静,好像什幺都无所谓似的,就连脸上拥有的情绪都慢慢掩盖在黯淡的夜色中。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手太重,让她陷入短暂的失忆状态什幺的。
「为什幺不能逃?」我说。
很快我就同样意识到,她仍然只是和过去一样。
仍是愚蠢到那个让我头痛的女孩。
在表露之前,还是先选择了固执逞强地掩盖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就像要守住属于她已然失去的那最后坚持般。
然而,在又过了几秒,那份坚持仍然守不住溃堤的情绪。
随着两行模糊眼眶的泪水,潸然流下。
第八段落:凛视点
我到底是不是怨恨着自己的父亲?
从很久以前,我就不断在怀疑这件事情。
自己大概并不是真的怨恨着自己的父亲,但随着年龄的成长,我那被压缩得越来越窘迫的自由,却让我很难对那个被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产生好感。
我明白他有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但我却没有办法接受他前后的作法。因为当他在意我的同时,却也同时将我们自身陷入危险之中。
我想我可能一辈子没有办法理解我父亲追求的事物,不明白他为什幺冒着危险也要追求那些财富和名声。
为了这个家?还是为了什幺更深远,我所无法看见的事物?
我不明白,却也只能默默接受。
父亲指点我洪门的武学,还有关于剑法的一切。
他的指导比任何人都更加严格,而我也默默接受了他对我的所有训练。在那些训练中,父亲并没有留下对于女儿的情感,有的只有对于徒弟般苛刻的要求和不断提升的训练难度。
手上慢慢长出了厚茧,指尖开始熟悉剑柄把手的触感。但父亲始终没有说,他到底对我有着什幺样的期待。
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是不是还不符合他所要求的事物?
我不清楚父亲到底是否明白我其实很讨厌他将我看作是一个需要无时无刻保护的对象,我更希望他能多放一些心,多用一些身为父亲的立场和我相处,而不是一个戒慎恐惧的保护者。
我只期待平稳的日子,虽然我知道这幺说太过贪心。能够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能够不必拥有如何生存下去的烦恼,这毫无疑问是父亲给予我的保证。
可是,那是不是同时意味着必须担负起相应的风险,我很迷茫。
我曾经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被捧在手心,却也因此看到了人世间对于金钱与利益丑恶的那一面,这让我感到很不堪。
我并不希望自己被众人所拥簇,成为他们口中的「大小姐」。
我更希望父亲他伸出手掌轻轻摸摸我的头,指尖微微拂过我的长耳,呼喊着我的名字,更希望他真正将我当作是一名普通的女儿看待。
※ ※ ※
听闻母亲是一位坚强的女性。
虽然父亲几乎没怎幺提过关于她的事,但据说她拥有不输任何人的坚强,还有始终坚持自我道路的果决。
对于母亲的印象非常薄弱,但从小的时候,我依循着母亲在父亲身边所留下的那些轮廓,开始逐渐扮演起那样的角色。如果说那是父亲所爱上的人,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也能够这样的模仿得到父亲的重视呢?
在我意识到父亲似乎不知道用什幺样的态度在和我相处时,我便下定决心这幺做了,做出了那个愚蠢的决定。
我和父亲的关係真正陷入了矛盾。
当我越是扮演出我心中所描绘母亲的模样时,我便越是发现到,自己绝对不可能真正完全成为那样的人。
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更为坚强,表现出端庄娴淑的仪态,随时留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正经努力地去迎接每个挑战,不可以显露出自己的软弱,要始终保持着如同强者般的自信和荣誉感。我甚至没想过对于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来说,那些事物是否太过沉重。
我想成为像是母亲那样的人,这是我最真实的心情。
可是那份心情,却充满了虚伪的假象。
在回头的那瞬间,也同时发现到,自己真正的样貌究竟为何?都已经想不起来。
当名为坚强的虚伪面具弄假成真地成为了属于自己的标誌,同时遗失了属于自己真正的想法时,这才发现到,自己已经只能继续扮演那样的角色。
属于凛这个女孩的个性,她的真正想法,她所有的一切。
对她而言,都成为了她所厌恶的虚假。
她所扮演的坚强与正直,成为了对她而言最为讽刺的事物。
我开始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忘了眼泪的温度,忘了属于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情绪和任性,只是强装作态地表演着自己的虚伪。
硬要说的话,我并不是怨恨着自己的父亲。
但对于这样的人生,我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可以稍微埋怨下的吧。
如果不是在这个家中,而是在日子过得稍微辛苦些,但更为平凡的家中,是不是我仍然能够依照我自己的想法,过着自己所想要的生活呢?
※ ※ ※
父亲派驻了两名随从守在我的身旁,他们的守卫窘迫地让我喘不过气。
就是什幺都不做的时候,他们的视线焦点还是不断往我看来。就这样子看着,什幺都不说,也什都不表示。就像他们所注视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箱子金币,还是什幺稀世宝物那般。
我感到疲累,感到厌烦。对于父亲的决定,心中那股被长时间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成为了最后引爆的火种。
我想父亲应该也很诧异吧。
那个他始终保护着,凡事都规矩乖巧听从他指示的女儿,居然会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竟然会用那样叛逆的态度和他针锋相对。
他问:我到底在想什幺?
我只知道,我已经再也受不住由他所安排,自认为安逸平稳的人生。
或许就这样的说法本身就是一种任性,可是我也明白,如果再继续下去,什幺都不会改变,我只能继续办演那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不断持续下去,或许直到我长大成人,或许直到我离开世界前那一刻。
就像是一只活在笼中,可怜依人却已经失去如何飞翔的小鸟。
所以,我违逆了父亲的话。
赌气似地选择了牢狱中的犯人,作为代替那两个父亲自认为稳妥的保镳。虽然这样的选择真就像是个孩子般愚驽且缺乏考量,但仔细想想,那或许是我这幺多年的时间以来,第一次由我自己做出的任性决定。
于是,我遇见了他,遇见了那个可能会改变我一切的男人。
当我第一眼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便察觉到,即使有些许地方不同,但他的瞳孔里映着似曾相识的色泽。
他问我:「妳……是不是,挺寂寞的?」那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对我那幺说。而我大概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样的情绪,原来是寂寞。
寂寞……吗?
他真的和自己以前所遇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说不定他真的能够理解我,和过去那些再自己身边的人不同,包括自己的父亲,还有连自己都已经遗忘的事物。
所以,我对他伸出了手,同时也是对我自己伸出了手。
想起属于自己的真实,不再虚伪。即使不可能马上改变,可能也会花上很久的时间,但我想,至少还是能够去相信那样的可能性。
或者说,我想要去那幺相信。
「不试试看的话,谁知道呢?」
至于这句话是真实的想法,还是为安抚心中不安的虚伪。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第九段落:
无论夜有多长,黎明总会来到。
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这是必然的会迎接的结果。
无论逃避了多久,人总有一天都有属于自己应该面对的现实。
这对我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事物。
因为无论睁开眼睛多少次,真正能够见到,仍然只有那浸染着灰色的沉重暗云,压得人心头浮躁。就像是随时会降下大雨般,使人感到心思烦乱。
黎明终会到来,或许不假。
但朝阳是否同样也会伴随黎明而来,这就不好说了。
※ ※ ※
凛没有移动自己的身体,只是阖上了眼,也不知是不是在休息。
她的尾巴及耳朵、头髮都染上了地面的尘土,烧焦的味道充斥在晨曦吹起的微风里。不知什幺时候破裂的衣角,还有脸上和脚的轻微擦伤,使她整个人显得相当狼狈及虚弱。
我则是静静等待在她的身边。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逃避,同时也是第一次违背了她应该所面对的事物。在她的个性里,或许比起落魄的现实,她的自尊陷入了更强烈的混乱。
──懂得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我知道这种话,由现在的自己来说毫无说服力。
逼迫她面对这个结果的不是任何人,就是我。
如果我没有这幺做的话,以她自身的个性,即使知道最后会如何,她还是会选择死亡,或是与死亡相去不远的答案。
我很清楚,那绝对不是我会去选择的路。
而且,我也不想看着她去选择背负那种不必要的责任感。
但我知道这样的说法是狡猾的,因为实际来说,我不可能真正理解她的心情,无法理解亲人在面前死去的感受,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所以我决定什幺都不说,我也没有自以为是到那种地步。
凛脸上的泪已乾涸,因为没有动手擦拭,所以还隐约能够见到那一道痕迹。
究竟她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幺,我并不是很了解。
从草原席捲而过的强风,吹起了她的髮梢,也拂起她闭上的双眸。
「……谢谢。」即使在她的瞳孔中,看不见任何神色,就像是一个坏掉的南天机械,僵硬地说出既有的台词而已。
那是她真正的心情吗?
就算是真的,那也不会是她所有的心情。
她只是在说出合适的答案,只是在勉强自己说出相应的答案。这种事情,就算她不用说出口,我也能够理解。
感谢,或许有,但痛恨,却也同时存在。
我走进了她的身边,和她的视线交会,同时读出了她瞳孔中被掩盖的思绪。
「抱歉。」我只得那幺说。
我不知道有什幺更适合此时的言语,对于一时间失去自己的归所,失去自己亲人的女孩,我找不到更多能够安慰她的话,那也不是我所擅长的。
我只能道歉,为无法保护她身边的事物,也未无法保证她接下来的未来,为自己做出了暂时逃避的决定而道歉。
「接下来,该怎幺办?」
就连这句话,也大概是掐着自己胸口不安的心情说出的。
就算她明知道询问我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她显然已经不知所措到找不到任何事物能使自己心中能够平静下来。
十几年前的我是怎幺做的?
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失去,而是打从开始就不曾拥有。
我所踏足的一切便是从零的开始,就像是在人生的泥淖中挣扎打滚了过来。就算辛苦,但却没有任何牵挂。所以诚实地说,我很犹豫。
我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那一切,到底是不是也同样是适合她的道路。
「妳想怎幺做?」
「……我……不知道。」
举起的手掩住了她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在搓揉自己仍然盈满了过多眼泪而肿痛的眼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因为如此又再度流下泪水。
如果真的如此,或许我会伸出手,拭去她不愿自己擦去的眼泪。
娇小的身躯,还必须自己背负多少事物呢?
「要回去吗?」
「……当然。」
迟疑的回答,是对自己选择的不安。
「对方说不定还会找上门来喔。」
「无所谓。」
她还是保有属于她自身的倔强。
「已经没有人在那个地方等妳了喔。」
「……」这次,她沉默了。
我知道这样的回答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残酷也太不体贴,但是对于像她这样固执的人来说,这也许才是真正能够让她理解现实的力度。
而且从刚才的对话中,可以更清楚的知道,其实她真正在意的是什幺。
从最初踏入那道门的时候开始,我就隐约的察觉到,那个地方并没有为她真正带来像是家的感受。可能我没有办法将那种感觉描述的很清楚,但从某一种角度上来看,其实她和我并没有什幺两样,同样是个孤独的人。
真正的差异,只存在想要守住什幺事物的执着有无而已。
她始终在逞强,而那份逞强,也同时将她压垮。
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哭泣也好,像个还懵懂未知的少女一样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惘也好,就算做了这些事情,也不会有人因此责怪她。
可是,她不会。
她并不知道逃避的方法,就算知道也不会那幺做。
她肯定会用力用手只擦去那一次眼泪,然后头也不回的前进吧。
就算那是再愚蠢不过的选择,她依旧会坚持于那样的想法。
那个对于她而言被烈火燃尽的地方,仍然保有属于她想要证明而且留存的执着。即使她自己也很明白,她只是被自己的意识所束缚住而已。
没有人等待的家,四面的墙墩也仅是包围住自己的囚笼。
可是,那对她还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或许以她来说,将那样的记忆还有责任感全都捨弃,用自己的手亲自破坏掉,或许才能够真正让她从那样的执着中解脱。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回去。」
她肯定还是会这幺说的,我太明白她不会选择用那种轻鬆的方法让自己解脱,所以到头来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打从相遇的一开始我就知道的。
「你……能陪我一起吗?」
我果然和这个脑袋不知变通,而且顽固得要命的燐族女孩向性不合。
「那是当然。」我向她轻轻低头行了个礼。
但是……
或许也并不讨厌。
「……我的大小姐。」
第十段落:
体力和精神得到暂时的歇息之后,我们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我也提醒了凛要随时注意身边的情况,如果对方有那个意思的话,只要在路上埋伏,我们很容易就会再次陷入危机。
我随时做好了再次逃跑的準备,有任何万一的话,我就会带着她再次脱离战斗的现场。
这次,我向她询问。
「起码得活下去,对吧?」
「……」
她的无言以对,或许可以视为是在必要情况下临阵逃跑的默许。
她讨厌逃跑,没有办法原谅软弱的自己,但是她并没有不识大体到看不出究竟那一边来得重要的程度。
我明白对于或战或逃这点我们有着不同的坚持。
不过就像她对我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战斗这点做出了妥协,如果情况真有必要的危机关头,我同样也会为了她的安全尽全力战斗,甚至捨命帮她製造出突破僵局的可能性。
在迥异的两人性格坚持中,我们都各退了一步。
「妳打算报仇吗?」我并肩在她身边这幺问。
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这幺问我:
「报仇……是什幺感觉?」
好吧,这问题真的问倒我了。
我以为人在被夺取重要的事物,心中被悲伤和愤怒的情绪所充斥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产生出想要报复一切的想法,但从凛的提问中,我发现到她心头显然并没有想到那个份上。
「报仇……会比较好吗?」
「抱歉,忘了吧。」
我没有办法想像她因为愤怒的情绪,让自己成为一个手持刀刃的复仇者的模样。当她在浑身浸满了鲜血的茫然中清醒而来时,肯定也会为了自己的抉择而感到空虚与痛苦。
她会察觉到的,而当她察觉到的时候,也同会深陷于后悔之中。
她会为自己的父亲的死感到愤怒与悲伤,她也会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感到徬徨和不知所措,但是如「复仇」那般複杂的事物,对她那单纯却又固执的脑袋而言,是不该出现的想法。
我同样也不想让她明白这样的情绪。
※ ※ ※
那个对我而言只有三年时间,对于凛或许是十几年来所被称为家的地方,在整个晚上的时间里付之一炬,只剩下残余的灰烬。
不管这个家原本主人最初真正想守住的事物是什幺,现在也什幺都不剩了。
当然对我来说,就连那丝情绪也完全不存在。
「……父亲。」
我看着凛,看着她的眼神,还有她垂落的肩膀和尾巴,默不作声。
空气中充满了尚未燃尽的焦味,不仅是屋瓦崩落和房屋坏损被火烧过的气味,还隐约飘散着另一种难闻的味道。
或许对嗅觉灵敏的凛而言,那仅仅只是一股难闻的味道,但我知道那股味道的来源究竟是什幺,而那绝对是她绝对不会想面对的现实。
「我想要自己独自静一静,护卫可以交给你吗?」
「当然。」
慢慢将身形潜遁至阴影中,我消除了自己身上的气息,然后同样也消失在凛的视线面前。现在的她或许并不想让我看见她的情绪,而我也并不愿意违逆她的要求和期望,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视线可及之处保护好她的安全而已。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样的作法并不是很温柔。
我可以用更体贴的方式安慰她,可以待在她的身边,最少给一夜间失去身边一切事物的她一些最基本的安全感,但我却什幺都没做。
可是,我同样并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
凛有着属于她的傲气,儘管就算全部的人都能看出她的脆弱,她仍然不会承认自己会有那样的情绪。所以对我而言,能够做的,就只有默默看着她,看着她随时间慢慢接受。
而最正确的方法?那种事情打从开始就不存在。
我并不会为她献上无谓的温柔,我想她也不想接受那些无谓的怜悯。
强风吹过,拂乱了她的长髮,她小小的身躯伫立在曾经繁华一时的废墟中,在广漠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屹立着某种自然散发而出的孤傲。
她没有流泪,也不是强行忍住脸上表情。
但是,她肯定在心中强硬地告诉自己,就算如此也不能表现出软弱的模样。
抬起头,仰望的视线究竟看到什幺,我并不知晓,或许打从开始,我们所真正注视的事物就并不相同,而我们所拥有的事物,也并不相同。
我不会催促她,在她心中的回忆份量,绝对远比我想像还大得多。
她的嘴一开一合地似乎想说些什幺,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愣是没开口。
「你在吗?」
「嗯。」
我解除了自己的隐身状态,站在她的身后一步的距离。对于一个护卫的保镳而言,这样的距离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但对于站在面前那个努力表现出自己坚强的女孩子而言,这一步的距离就像是隔着墙般,有着些许难言的冷漠。
「……这幺久了,还是没有叫过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这件事情妳从第一天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是在说这……唉,算了,没什幺。」她苦笑着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好像是在埋怨自己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
燐族的脚步清脆细小,我们俩又相视沉默了几许。昨天那场大火中,是不是只有我们倖存下来,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好说。但不管如何,今后的路,她都只能靠自己的步伐前进。
「你打算怎幺做?」
我重新问了她,在我认为她已经又重新整理过一轮情绪之后。我觉得我还是必须向她揭示这个沉重的问题。
「我……能怎幺做?」她的脸上的那份苦笑,比起悲伤和难过,更像是为了镇定心中不知所措而勉强挤出来的表情。
她这十多年来,究竟是不是有真正踏出过那道门,她的心是不是还守在那份已经不存在的房屋里,扛着那份已经不存在的责任感?
「捨弃吧。」我的语气相当冷漠。
既然都已经变得一无所有,乾脆就顺势捨弃个乾净。
「我不知道……怎幺捨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语气恍然。
「亲戚或朋友之类的呢?」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看见她的脸上出现了苦涩的表情,是真的很脱力无助的那种神情,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说错了什幺。
而对她而言,那或许比起任何伤人的话语都更加让她绝望。
就在我们都还来不及从那样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前,从被烧毁的房屋一角缓步又走出来几个身影。而我还来不及分辨得清楚,来者究竟是敌是友,就先将凛整个人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唉呀,这不是洪门家的大小姐吗~?」
上挑的语气,还有对方毫无节制散发出的轻佻气场,都让我感到厌恶。
而凛她脸上一闪即逝的畏惧神色,却让我不由得感到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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