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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三》见信佳 #砲萝视角【完】

更新时间:1604643480   |   来源:巴哈姆特

nomoremutant (Scarlet) #1 2015-05-24 16:55:56

※毒唐 / 隐明毒 /
※双唐只是烟幕弹

01
  有人说她是谜一般的女子,无从掌握,不可捉摸。也有人说她是无根漂萍逐风飞絮,浪迹四海,不曾为谁驻留。
  他则说她像蓦然浮现于滚滚风尘的海市蜃楼。

  「看上去在那里,却又不在那里。」
  「什幺意思?」
  「喏。」他轻轻搁笔,视线转离面前工笔绘就的机关图,朝她扬起嘴角。「哪天咱们一起去龙门瞧瞧?」



  她不是不曾想像过他口里广袤无边的蛮荒大漠与烈风中腾飞旋舞的漫天黄沙,但她更没有想过自己竟有幸得见这传闻中如谜若萍海市蜃楼一般的女子。

  望着眼前这高佻清丽的青衣女子,七七总感到有些可笑。
  --至今她还不曾见过他亲口许诺的塞外风光呢。

  「找我有什幺事吗?」

  「我受託将这封信带给你。」

  「谢谢。」直至对方亲手接过信函,七七才见着那始终木然的面容现了一丝波澜。
  女子几番秋波流转,欲言又止,最后才低眉轻声说道:「我託那人为我探听姊姊的消息,想来这事他已为我办妥了。如若没有什幺要事,妳也可以先离开了。」

  七七回了一礼,牵着爱马的缰绳缓缓转身。迈出几步,还是忍不住翻身上马,急催马鞭将只身独立的人影远远抛落在那林荫蔽天终年不见日阳的黑山谷的尽头。



  待七七穿过尘烟喧嚣的唐家集回返主堡,天边烂然的夕色已悄然消隐于夜幕之下,通往各分堂的狭长廊道边上也燃起了点点灯烛。相较于唐家堡其他院落的的清恬幽静,掌理修缮及其余内务的御堂一向是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的。前来拜见堂主唐怀信的门人访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她也是随着旁人在门前等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有个显然才入门不久的小师弟领她登堂。

  走过机关卫士镇守的石柱拱廊,宽敞大器的内殿立即映入视线。
  大片黑色大理石地砖的尽头,典雅的朱色扇形屏风和青石打造的御座峨然耸立于微微高起的平台上。两尊雕工细緻的螭首石像卧伏在台阶两侧。

  一身玄色衣袍的御堂堂主,唐门四老之一的唐怀信如今便端坐在御座上。

  七七缓步走到平台前,单膝跪下行了一礼。

  「信已送到小夕师姐手上了。」

  「劳烦妳了,麻烦妳了。」大半张脸掩在覆面下的清匷老者抚鬚而笑,招了招手,身边随侍的弟子便即会意,在她面前呈上一只青铜打造的精緻小匣。「这点心意,希望妳能收下。」

  七七轻轻颔首,却未伸手接下。显然未曾见过此等反应的弟子愣了片刻,包覆在鹿皮手套下的双手倒依旧稳稳捧着匣子静立原地。
  偌大厅堂里,蓦地只剩下唐怀信手中那两丸铁胆相击迸出的,清脆如铃的声响。

  半晌,便连那悦耳的轻叩声也听不见了。

  「我知道妳想说什幺。」名满天下的御堂堂主仍然撚着花白的鬍鬚,面具后透出的目光清亮依旧,却不若先前那幺锐利了。



  「--假若有妳师兄的消息,我会差人送信到药堂去的。」

  不知怎地,七七总觉得老者最后吐出的不是许诺,而更像是一句歎息。


02
  大雨滂沱。

  巴蜀向来多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半数以上是不见日光的。
  入了秋季,蒸腾的水气益发丰沛,少不得下个三天五天淋漓畅快的大雨。

  整个蜀地便这样垄罩在一片氤氲雾霭和绵密的雨幕中。

  就是唐家堡也不能例外。



  她怎幺就给忘了。
  七七站在檐下,望着廊道上一滩滩或着稀泥的水洼和一吋吋慢慢涨起的积水发怔。

  早些时候聚在门外的访客少了大半。一部分趁着雨势不大时便先行离去,另一部份则像七七一样寄身檐下,紧挨着彼此盼着快些放晴。
  可看这沉郁的天色,便知道乌云散去倒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衣着朴素的游方僧歛目低诵佛号,腰悬青锋的青年侠士来回踱着步子,兀自望天兴叹。几个较为幼小的入门弟子原先还饶富兴致地嗑着牙,吱吱喳喳聊了一阵,最后也一个个低下头倚着墙板默不作声地盯着外头呆若木鸡。

  七七蹙起眉头。

  都说了炎夏蝉噪,但她此刻只觉得再也没有什幺比得上不绝于耳的秋雨更令人心烦了。



  正闷得慌,濛濛水气间隐隐现出一道人影,自几乎被雨势抹灭的主堡彼端慢悠悠地踱来。

  直到伞下那身深沉如夜的大氅只有几步之遥,七七才惊呼一声,顾不得逕自倾洩不歇的雨水,三步併做两步奔向那人。

  「--哥,你怎幺来了?」

  「怎幺,我不能来?」唐无心眉一扬,在一时语塞的七七头上轻轻拍上一记,跟着不着痕迹地将伞面微微一倾。

  「丫头,回家了。」



  手里揣着的温度是真切的。绝非梦寐,亦非出于自身幻想。
  可是走在身畔的人,为何看上去显得如此生分呢?

  她已有许久不曾见到唐无心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却是十几天也难得说上一句话。

  不,有时七七甚至不知道唐无心究竟回来过没有。

  药堂的差事繁重琐碎。常常,她倚在门前等到三更天还不见哥哥归来,而天明时她睁开眼,唐无心又已走了。

  只有当任务告终,他们才能偷得几日閑暇聚首,但不过几日光景,下一个任务旋即接踵而来。
  于是他又匆匆离去,守着药堂内各地蒐罗而来数不清的奇花异草与药庐终年不灭的焰火。
  留下她只身守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叫作家的家,守着满室寂然。



  上一回唐无心这样牵着她的手是什幺时候?
  他是不是也曾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打着纸伞,穿梭在各个院落?

  或许是的。
  但彼时七七不是七七,唐无心也还不叫做唐无心。



  更早以前的事她已记不清了。
  如果说有,必然也是得自于巷谈街议,从他人转述辗转拼凑成的片断。

  深居蜀地的她对多年前血染枫林的那场战役丝毫没有印象。

  生逢太平,对她而言烽火硝烟不过是庙街广场前说书先生口中娓娓道来的一则故往、看台上浓妆豔抹的伶人们挥汗搬演的一幕剧。
  曲终人散后,再多的悲欢离合都该重新隐入布幕,归于沉寂。

  因而当大批神色哀戚的陌生人涌进小小厅堂,当那些平日鲜少露面的长者们以刻意压抑着的语声在她和哥哥面前议论纷纷的时候,她甚至没能意会到发生了什幺事。

  她只记得大她七岁的唐颖在人群散去后蹲下身去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阿爹阿娘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可能好一阵子都不会回来了。

  「嗯。」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不是很难接受的事,自有记忆始,阿爹阿娘便不断在外地奔波,鲜少返家。
  一直以来,便都是唐颖在照料着她。

  但随即一抹不安掠过她的心头。

  「--哥哥长大以后也会和阿爹阿娘一样,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吗?」

  「不去。哪儿都不去。」唐颖说。「我会一直在这儿,等阿嫣你长大。」

  「长大了以后呢?」

  「等你长大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找阿爹和阿娘吗?」

  「嗯。」

  那些天她不明就里地看着陌生人在家里忙进忙出,听着左邻右舍以掩抑的音量私语窃窃,最后她和唐颖被带着穿过通往内堡的栅门,来到唐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只看了两眼,各自问过名姓,向身旁的仕女嘱咐几句便替他们往后的命分做了决定。

  --此后再无唐颖,唯有唐无心。

【TBC】

有大纲但基本上随兴所至所以下一小节主角会出场吧(眼神死)

这真的是一篇毒唐隐明毒(肃穆)。

nomoremutant (Scarlet) #2 2015-06-14 22:30:39
03
  唐无心在唐怀礼身边学艺时七七倒没闲着。

  虽说年岁尚浅而未被交付给各堂的管事,也和一批年龄与她相仿的孩子们跟着敏堂唐夏从架桩压腿的基本功开始学起。纵使常常累得一回小屋便倒头就睡,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那段时日,她天天随着师兄姐们在广场木桩前操练演示,闲暇时分或是和几个相熟的姊妹休憩嬉耍,或是随手扯下一把嫩竹叶逗弄竹林里随处可见的熊猫,真要说有什幺烦恼,便是她实在太小了,逢人便得唤声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什幺的。

  唐家久居巴蜀,堡内弟子皆是唐姓,嫡庶之外,对弟子间的长幼尊卑更是分外重视。纵是七七在家让唐无心给惯坏了,到了内堡也只得乖乖地顺着规矩,安安分分的做个让人呼来唤去的小师妹。

  师兄师姐还难不倒她,反正年纪稍近的叫一声多半不会错,麻烦的是一些太师伯太师叔临老收的关门弟子,怎幺年纪和她相差无几的就要被叫作师叔了。他们倒不显得尴尬,只是她喊得彆扭。这本来算不上什幺大事,但想到一个个好姊妹都被遴选到各个分堂,晋升成入门弟子了,自己却仍然待在广场前等着下一次考核,她便不由得感到气恼,急得要掉眼泪。



  那天也约末是这样的天气。

  白日热辣辣的太阳烧灼着大地,一过晌午便风起云涌,大雨倾盆而下。
  雨势来得极急,转眼便在脚下汇流成一道浅浅的水流,直要淹过脚踝。

  眼看今日的演示是不成了,大师姐拢拢云鬓,照例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们几个小毛头回家了。

  七七不打算立刻回去,便慢悠悠地沿着走道前行,一面盘算要如何消磨这空出的大半天。
  是要到集子里看看前些天唐依依说的来自江南的新奇玩意儿好呢?还是去找唐薇薇,一起到唐夏所在的敏堂逗逗死赖在那儿不走的机关小猪?但她也想到药堂探望许久不见的唐无心,一时间倒打不定主意。

  拐过一个转角,七七突然眼前一黑,狠狠挨了一记冲击,跟着碰地一声,接着便听见一声「哎唷」。

  好歹她也跟着唐夏学过一些稳住下盘的功夫,才不致于摔倒,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坐倒在地,觑见她的视线急忙起身,口吐嗫嚅语声:「师、师姐,对不起……您有没有受伤?」
  
  若是平日,七七早使起性子骂人了,但不知道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反应,抑或是那声「师姐」的缘故,她只是愣了一愣,看着那还在喘息着,胀红着脸、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孩子的面庞,轻轻地摇了摇头。

  「倒是你……有没有事?」毕竟适才那声呼痛她是有听见的,想是摔得不轻。

  「没事。劳烦师姐关心了。」孩子一个劲儿地摇头,接着吞吞吐吐地又开了口:「不知师姐是否、是否看见一只机关小猪跑过去了?」

  七七顺手指了个方向,孩子低下头道了声谢,便朝着那儿又奔了过去。

  「多谢师姐。」不知为何,这句话竟让她感到有些陶陶然,含了块糖糕在嘴里似地。她一个人又站在原地一会儿,便三步併做两步地往药堂跑了过去。



  一见着唐无心,她的话匣子便再也合不起来。

  唐无心也惯了,由着她自个儿口沫横飞地说着日日操演的生活多幺贫乏,说自己好想快些通过遴选,说她那群好姊妹们一个个进了各分堂后,便愈来愈少同她一块玩儿了,只是不时点点头,应上几声。

  她说着说着,不免提到了适才不慎撞倒了她的孩子。

  「你知道吗?哥,他还叫我师姐呢。」七七说着,不禁喜上眉梢,眉开眼笑。

  「是吗?」唐无心头也不抬,兀自将方取得的一味马钱子放入研钵。

  「嗯。」七七说得兴起,也凑到唐无心跟前看着他将药材捣作细末:「但是那瓜娃子瞧上去好面生的,不知道是哪家出来的呢。」

  蜀中唐家发展至今仅仅数代,各支脉间关係虽然疏远,每个家族里有什幺人倒是清楚的。就连七七这不满及笄的孩子,也知道堡内堡外住有几户人家,有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的。

  之前她肯定没见过他。

  「唉,你见着的是越汐吧?」

  「唐月夕?这名字倒怪得紧。」

  「是越汐,他不姓唐。」唐无心搁下药杵,轻轻地拍了拍七七的头。「是前阵子老太太破格让他入门的。」

  七七伸了伸舌头。唐无心也是给老太太破格提拔才得以进入药堂的,这个小师弟不知有多大的本领才让向来不收外姓的唐门破例。

  「还有,是师兄。」唐无心最后补充。「他年纪比你大,拜在御堂信爷门下。」

【TBC】
nomoremutant (Scarlet) #3 2015-08-07 22:21:51

04
  后来她又和越汐打过几次照面,却不是在演武场上。一次在竹林,越汐紧抱着一筐鲜笋,被簇拥而上的大小熊猫骇得脸色发白。一次则在问道坡,若不是那採矿採得灰头土脸的蠢小子先出声打了招呼她倒认不出来。

  她一见着他总是掉头就走,回去发狠打上好几根木桩。

  谁想要和他扯上关係。

  她恨恨扬手,一枚化血镖準确无误地嵌入木桩,紧跟着一蓬银光璀璨的暴雨梨花针叮叮咚咚尽数钉在木桩上头。

  现在听来,那孩子口口声声唤得亲暱的「师姐」倒成了无比尖刻的讥诮了。
  越汐愈是显得无力,七七这些天在广场上的努力就愈显徒劳,刺在她心里的不堪便愈深刻。

  她实在不明白,如果这等货色都能入得了堂主的眼,她唐七七为何不行?

  咬着下唇架起机关弩,她在木桩上试着描摹出那家伙的样貌。
  最后一发暴雨梨花结束前,伤痕累累的木桩终于倒下。



  七七练得更加起劲。

  她资质本来便好,只是从前玩心太重不曾全心投入。如今凭着一股傲气竟是大为精进,就是平素严厉的大师姐也难得给了几句称许。
  三个月后,她志在必得地参加了接下来的那次遴选,却依旧乘兴而至,败兴而返。

  一直在场边从起步开始看着他们那群弟子的大师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对她说如今你要磨的不是功夫,是心性。
  七七到药堂觅着唐无心狠狠哭了一场,隔日一早揉着犹自红肿的双眼重新步向广场。

  天色尚未明朗,场边仅有寥寥数人。她默默走到惯的木桩前,正要举起弩,却让一个清脆的女声喝止了。

  她回过头,一抹窈窕飘逸的身影落入眼帘。唐夏朝她微微一笑,领她走向木桩旁的斜坡:「从今天起你不必再到这里了。御堂现在正缺人手,你不妨到那里觅个差事来做,也好清楚,正式入我唐门的弟子平日都做些什幺。」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晌,方才省悟过来,望着唐夏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眼前不知怎地又有些模糊起来。

  「这幺大个人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唐夏笑着,伸手就要羞她的脸。

  她连忙抹抹眼角,点了点头。
  虽然不能如愿成为正式弟子,离她的目标已算是大大迈进一步了。



  此前她未曾去过御堂,只以为御堂和其他分堂无异,俱是僻静清幽的处所,却不知道敏堂堂主唐怀智长年在外,诸多内务尽由唐夏一人掌理,光是调度堂内弟子便让唐夏煞费周章,哪有什幺心力打理敏堂。药堂、力堂内众弟子无不殚精竭虑地精进手艺以求早日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两位堂主也是性情恬淡不喜铺张,自是不大讲究排场。
  
  因而当她头一次步入御堂,见着左右两排负手而立的御堂弟子时,也不禁收敛起雀跃的心情,放轻脚步跟着领路的师兄向前。
  堂内虽是有人,却是异样地悄无声息,她偷偷瞅着那一尊尊雕像般的,彷彿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上一下的御堂弟子,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幸而堂内那白髮苍苍的玄衣老者见了她只是笑:「年轻人,你可是想学我唐门锻造之术?」
  她还不及回答,便又听那老者说道:「你的事我都听阿夏说了。我看你聪明伶俐,今后便为我御堂效力如何?」待七七点头称是后,便轻声唤道:「无梦。」

  只见侍立在侧的御堂弟子一颔首,缓步走到她身前。

  「先带这孩子去见你师弟吧。」



  走出御堂时七七只觉得有些晕眩,全身轻飘飘的没有一分重量。
  想不到那幺顺利,简直像赌上了今生所有的好运似的。

  唐无梦静静地瞧着她,露在镀银铁面外缘半张小巧精緻的瓜子脸并未显露半分心绪,拍拍她的肩膀,便自顾自地走下斜坡,往竹林方向走去。

  在七七迈着轻巧的步子拨开丛草,暗暗揣想着唐无梦的小师弟究竟是什幺样的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悄偏离了七七平日熟悉的外围地带,走到罕有人至的竹林深处了。

  那栋不起眼的小竹屋便这幺座落在竹林间,屋旁一汪碧粼粼的小潭,倒也清静秀丽。
  唐无梦领着七七进了门,不料却扑了个空,索性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拣起桌上一方宣纸细细读了起来。七七不敢唐突,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将屋内一切尽收眼底。

  屋子不大,比她原先所臆测的还要宽敞,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
  屋内陈设不多,却也打理得秩序井然,看上去很是舒心。

  独立。干练。
  这大概就是她理想中唐门弟子该有的样子了。
  想着以后要和这样的人共事,一股倾慕之意油然而生。

  突听「咿呀」一声,一个似曾相识的清脆语声响在耳际:「师姐。」

  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或者应说,她压根儿不愿想起。

  七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幸的是,她的预感一向很準。

  唐无梦放下了手中字条,对刚进门的孩子勾起一弧微笑:「阿汐,这是七七,你们俩多亲近亲近。」
【TBC】
nomoremutant (Scarlet) #4 2015-08-14 11:24:09
05
  虽是万分不情愿,答应人的事依旧是要做到的。

  御堂派下的差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与她印象里唐家人该做的事大相逕庭。

  她不认为那些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师兄师姊们会在尘土飞扬的矿石堆中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也不认为他们需要挽起衣袖扛着板斧往山里找木头,更别说是拎着块油腻腻的抹布维护守门的机关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有些鼻酸。
  她已经用皂角反覆搓洗了三次,却还是洗不掉九曲神龙布上那股刺鼻的气味。

  她的手因为这些日子的操练早布上了一层薄茧。
  这样的手理当握刀举弩,理当在夜里悄悄抹过目标的咽喉,而不是因着这些无谓的杂务,被泥沙油汙弄得髒兮兮的。

  「阿七,不舒服吗?」

  七七撇了撇嘴,没有应声。

  唐无梦前脚一走,她便打定主意。若非必要绝不搭理越汐。
  因此一个早上几乎都是越汐自个儿说着话,就如当下。

  「不趁现在吃点东西,等会儿肚子饿了怎幺办?」

  七七垂下视线,看着眼前浮着几片菜叶的清汤麵。
  她确实饿,却也实在提不起食慾。

  便在这时,一阵娇脆的嬉笑声蓦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七七伏下身子。

  三四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一面交谈,一面便在货郎的担子前停了下来,拣着各色拾细看,不时传来几句笑语。

  直到笑闹声渐趋远了,七七才再次抬起头。
  她原先也该是其中一员的。无忧无虑,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可是她现在在这里。穿着髒兮兮的粗布衣裳,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矿场的汙泥。
  唐无心知道了会说什幺呢?要是让昔时的那些好姊妹看到了,她们会说什幺呢?

  「她们看不见你的。」

  越汐已经把自己的麵吃完了,正静静看着她。

  「快吃吧,汤快冷了。」

  七七别开头。

  「这样等会儿怎幺有气力做事呢?」

  「不用你管!」一开口她便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着了,跟着满腹委屈和怒火便随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股脑儿地倾洩出来。「你怎幺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啊?」

  越汐默然,由着她自个儿坐在位子上抹眼泪,走到摊主前把帐结清了,又到附近转了一转,再回到麵摊前。
  看着显然没动过的筷子,也只得轻轻叹口气:「走了。」



  那日下午他们出了山城,顺着蜿蜒的小路上行。
  城外唐皓的竹屋前些天被掀了一角去,山风一起便咿咿呀呀直晃。
  越汐问候了唐皓家那口子,往米缸添了些新米,绕着屋前屋后又看了一遭。

  「这幺大的坑不补不行吶……」

  「这些天劳烦你了。」
  「没的事,师姊若还有什幺需求但说无妨,阿汐必当竭力而为。」

  「是吗?」唐皓家那口子微微一笑,眉宇间却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哀愁。「我还能奢求什幺呢?」
  她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凄然,又忽然笑了。

  「小哥若是有心,还麻烦你多走几趟。」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嬉闹,唐皓身后留下的一对双胞胎刚抱着綑薪柴进屋,见了越汐便凑了上去,吱吱喳喳说着话。

  「阿汐哥哥又来了吗?」
  「阿汐哥哥今天来帮我们修房子吗?」

  「孩子们很喜欢你。」唐皓家那口子说。

  越汐一人塞了支糖葫芦安抚了一阵,便架起梯子手脚利索地攀上屋顶,拿着工具敲打起来。
  双胞胎则将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

  「大姊姊也是来看我们的吗?」
  「大姊姊吃糖葫芦吗?」其中一个倒真格把手里红豔豔的糖葫芦递了出来,虽然已经咬掉了一口。

  她又好气又好笑,对着孩子又不好板起脸。

  「阿汐哥哥说今天不能陪我们,但是姊姊可以陪我们玩儿。」
  「姊姊玩捉迷藏吗?」
  「不对,今天不玩捉迷藏了。姊姊我们来扎风车嘛。」
  「也帮我扎一只,帮我扎一只嘛姊姊!」

  --这家伙把她唐七七当做什幺了?要不是两个娃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她身旁兜着转,她不用暴雨梨花针把他钉成米筛才怪。

  迫于无奈,她也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到溪岸旁,看着他们除了衣衫鞋袜,一面捉鱼一面在白花花的溪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将近申时,他们拎着鱼篓回到竹屋。孩子们看到母亲便欢呼着奔了过去,不忘献宝似地晃了晃手上的鱼篓,你一言我一语地不断说着话。

  屋顶也已经补好了。虽然不能一如过往,至少下雨天不必再找个桶子接水。
  越汐收拾了随身工具,和主人道别后便拉着七七踏上归途。

  清风徐起,阳光透过叶隙筛下一地金黄色的碎影。

  七七还在回味和两个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已经把他们的名字记住了。
  她下次一定要记得带些吃食,要带风车,还要问唐无心扎草编蚱蜢的法子。
  她忍不住便向越汐问道:「你常常来看他们?」
  「不常。」
  「这也是御堂的分内事?」
  「算是。」
  「我们以后是不是能常常来?」
  这回越汐顿了一顿才说:「只要抽得出时间。」

  真是无趣。七七努起了嘴。

  越汐却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黄纸包,递到七七面前。
  七七不解其意,动手拆开包覆得很是密实的纸包,里头只有两块芝麻烧饼。

  「快吃吧。」越汐说。「阿七一定很饿了吧。」

  她咬下一口烧饼,酥酥的,甜甜的。
  她突然发觉,眼前这家伙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幺讨厌。
【T.B.C.】

这真的是一篇(ry
炮哥使我快乐: 08-18 00:50

欸欸欸!!居然在巴哈上看到了XDDD

炮哥使我快乐: 08-18 00:50

我有段时间没去刷你的乐乎XDD就顺便一起看完吧(嚼

Scarlet: 08-18 22:11

居然被发现了,这边进度会比lofter快上一些,大概吧。

nomoremutant (Scarlet) #5 2015-09-02 11:03:28


06
  最初她还会一个人低着头远远地落在后头,生怕别人看见她和越汐走在一道,如今却渐渐能和他并肩走在一块儿了。
  要是从前有人这幺对她说,打死她都不相信。

  但她不得不承认,世上往往充满了出乎意料的变数。



  撇下成见,越汐并不是个太难相处的人。

  他不曾向她摆出师兄的架子,这些天来任她多幺撒泼赖皮,也从未显露半分愠色。

  不是特别伶俐,也不是特别能干,但只要上头交代下的差事,总会尽力做到最好。
  即使不是上头派下的任务也一样。

  相处不过几天,她便发现一件奇特的事。

  唐家集上上下下几百口商贩苦力,甚至是城外的驿卒马伕,竟很少有不识得越汐的。
  对集里每一个人,越汐似乎都能说上几句话,甚至对他们的出身、名字,家里有些甚幺人都很清楚。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越汐带着她在集子里才兜了一会儿,便有两、三个人喊住他要他帮忙做点事。
  不是甚幺困难的差。大抵便是传传话、跑跑腿之类的,但加总起来也很琐碎。

  至少七七无法一下子记住他们待会儿见了谁该说些甚幺话,又该把甚幺东西送到甚幺人的手上。

  转了半圈以后,託给越汐的事已经变成了十几件。
  他似乎不知道怎幺拒绝,点了点头便揽下了别人强加的託付。

  于是不用半个时辰便走得完的集子,硬是让他们绕上了一个时辰。
  明明只是来收个帐本而已。七七望着手上捧着的那叠封面泛黄的簿本,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若是能从中捞些油水便罢,但次次从摊贩那儿得到的,便只有空泛的谢词而已。
  回回如此,她实在不懂他为何能为此耗费心神,耽搁了完成任务的步调。

  问起缘由,也仅得到他轻描淡写的一笑:「只是举手之劳,没什幺大不了的。」



  她仍旧眷恋着千机匣的重量和箭矢破空的快意,每回路过广场总是要多看几眼。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心,她发现越汐也放慢了脚步,随她瞧着斜坡旁一列列整齐的木桩。

  即便如此,七七还是没在广场上见过越汐,也没见过他参加一次操练。

  偶尔唐无梦会到越汐屋前,藉口看七七是否荒废了武艺找她切磋,但却从未这幺督促越汐。
  越汐也只是看,一边在旁默默打磨要加进千机匣的机关。

  那天她挨了唐无梦一脚,解开绑腿,小腿肚上已肿起一片青紫。
  越汐回房取了些消瘀活血的药膏让她敷了。药力作用下痛楚虽已稍减,但她一想到唐无梦那平静得近似轻蔑的眼神,心里可是比身上更难受。

  「打架和打木桩不一样,你今后要学的还多着。」
  这本该是句中肯的话,出自唐无梦口里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七七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进了御堂以来和过去友伴的联繫更少,也实在抽不出时间和他们对练。
  她愈想愈不是滋味,瞧了瞧站在一旁的越汐,猛地便从地上蹦了起来:「阿汐,来插旗!」

  越汐打了个突,显得有些为难:「我不打架的。」

  「不是打架,是切磋。」她咬着下唇:「不用兵刃。」

  「我不……」越汐顿了顿:「可你的伤……」

  这下可提起了七七的痛处,她嘴一噘,更认定越汐看轻了自己,登时向后一跃,轻飘飘的落在十尺之外,摆出架势:「你不陪我练功,我就再也不要同你说话,也再也不要理你了!」

  「来插旗!」

  越汐迟疑着,最终还是动了动,做出守势。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的对她出手,只是执拗地格挡、闪避、被打倒然后爬起。
  她一次次将他按倒在地,在他身上留下各种深浅不一的擦伤和瘀痕。

  但她没有感受到丝毫胜利的喜悦,涌上的只有无尽空虚。

  越汐在让着她。

  他的步法从未踏在正确的位置上,隔挡的技巧过于拙劣,卸劲的手法破绽又太多。
  和她对敌的越汐表现得和路边的寻常孩童没有两样。

  为什幺是他在让着她?
  她挥下一拳,最后把拳头停留在他的脸面前一吋。

  越汐睁开眼睛。

  「阿七,感觉好些了吗?」

  眼前不知道为什幺模糊了起来,她转身跑开,跌跌撞撞地一头钻进竹林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逃,为什幺无法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眸,为什幺心像被撕开了一道缺口,内里填满了一些无以明状的什幺。

  雨丝无预警地飘落下来。

  她回到屋里时又冷又饿,头髮还在滴着水。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喝了几口姜汤,挨在火盆边也就睡了。



  七七不是被鸟鸣唤醒的。
  睁眼时她已窝在床上,身上裹着条薄被。

  唐无心正在外头和人低声谈着什幺。
  待她梳洗完转出房门,和唐无心说话的人已经走了。

  唐无心偏过头看着她,眉头微蹙,神情里夹着几分无奈,几分为难。

  这个表情七七并不陌生。
  小时候每当她闯下什幺祸,唐颖总是会这样看着她。
  唐颖不会打她、骂她,但只要一个眼神就会令她难受。

  「丫头,」唐无心说,「你知不知道越汐不会武功?」



  她一路拔足狂奔,来到林子深处的竹屋已是气喘吁吁。

  唐无梦瞟了她一眼,跟着对屈着单膝的越汐说道:「把你当日在老太太面前立下的誓再说一遍。」

  「一入唐门,当捍卫唐门声誉,与同门互为兄弟,绝不仗技害人。」

  唐无梦轻轻颔首,身形一掠,运起飞鸢泛月的轻功,转瞬间便没了蹤影。

  脸上还涂着药的越汐此时才兴沖沖地跑过来拉住她的手:「阿七阿七,师姊肯教我武功了,我们以后可以常常切磋了!」

  听着听着,她不禁失笑,不知怎地眼眶又是一红。
  或许她这一辈子是休想和这个人撇清关係了。



  她最后还是没能如愿进入梦寐以求的四堂,却意外得到唐傲骨垂青,到了欧冶子别院去。
  越汐说会试着同她联繫时她并未放在心上。

  从前那些和她成天腻在一块的玩伴们,谁不是这幺说的呢?

  最初她们还会拨空聚聚,只是长大以后各自奔波忙碌,手边的事一多也就将誓约搁下了。
  一延再延,再见面时,也只能回味从前那段荒唐的时日了。

  一旦生活再无交集,曾经的策马同游将见恨晚促膝长谈推心置腹也只能退回最初江湖相逢的冷淡生疏。
  终究形同陌路。

  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但也绝不像他所想的那幺天真。



  因而迁入欧冶子别院无人闻问的十多天后,自窗口那只扑腾着翅膀的机关木鸟指爪取下那张仔仔细细摺好的字条时,她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向来不是善于言词的人,信上多半是简短的近况和问候,但对她而言,足矣。
  只要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这幺在乎自己的人,足矣。



  他第一次奉老太太的命令外出闯蕩时,曾问她需要什幺东西。
  她想了一想,就着初升的晨曦匆匆留下数字。

  于是他为老太太带回江南的丝绣锦缎、塞北的皮货骏马,还有各地蒐罗而来的情报。
  也为她带回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与一个个流徙在江湖间美丽抑或残酷的故事。

  即使不曾踏出唐家堡一步,七七还是知道他去过了哪里,见识过哪些东西。
  她嚮往着他口中快意恩仇的日子,也盼着自己有天能亲身游历他笔下气势恢弘的万壑江山。

  他总说待她学成出堡之时必定带她从头走过一遭。
  他会带她看看曾遭疫病之祸的老长安,带她踏遍山清水碧的落星湖畔,走过君山终年不凋的郁郁桃林,看尽这天下不容错过的风华美景。

  对此她一直深信不疑。
  因为他一向说到做到,言出必行。

【T.B.C】

说好的毒唐
我说毒哥,你做好被追命直至天涯海角的觉悟了吗?

吃双唐的朋友到这节就可以,停了(肃穆)
nomoremutant (Scarlet) #6 2015-09-07 11:20:35
07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改变多半具有徵象,只是人们不曾洞察,而事后追忆,往往也仅是空具憾恨,徒增怅惘罢了。

  随着年龄渐长,她躁进娇纵的脾气已收敛了不少,他却仍是那个被差遣着四处奔走却毫无怨言的阿汐,只是被交付的任务更难,要走的路也更远。
  他们见面自也不像从前那般打打闹闹的了。虽不能回到那段无话不谈的时日,说起话来也不生疏。  
  即使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坐在草坡上,她逗着机关小猪,一边看着他将组成千机匣的零件一一打磨抛光,一个下午就这样消磨过去了。

  只是她现在得仰起头来看他了。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的她不清楚,好像当她发觉的时候,他就已经长得比她高了。

  那天他对她说,他觅着了一个师父。
  「是哪个堂的师兄师姊?」她不假思索回问。

  她一直认为他早该去找个师父--毕竟堂主们需打理的事太多,四堂门下多半都是由唐无梦一般的关门弟子或是堂主的亲传徒弟传授功夫的。若非天赋异稟或另有机缘,单凭几句口诀,几次演示,实难窥探箇中奥妙,自也无缘晋升上位。

  但他只摇摇头,笑道:「不是本门的师兄师姊,师父是我这次出外遇见的救命恩人。」

  他说他是一位游方各地的医者,仁心仁术,背一只药箱,凭一念初心,这些年不知不觉走过了大江南北,算是半个江湖人。
  他这回出外不慎受伤,也亏了师父不辞辛劳悉心照料才得回复如初。这段日子里跟着师父,也粗浅地学了些製药识药的法子,获益良多。

  她瞧着他,但觉啼笑皆非。

  「这幺喜欢,」她忍不住说,「你做啥子不乾脆跟着入了万花谷呢?」

  「不是,师父并非花谷中人。」

  她一愣,随即轻声笑了起来。
  她知道他向来不喜争斗,武之后也不像她那般成日埋头苦练。

  比起访遍强者精益求精的武者之路,他似乎更愿意将心思投注在其他事上。
  她知道在获得允许出堡之前,他一天要练上两个时辰的字。他跟着唐傲侠学了记帐作帐的法子,向集子里的厨子学烹饪,也和唐无心讨教了药堂易容术的要诀。
  对他而言,似乎只要维持全身而退的能力便已足够。

  选个过路相逢的大夫便糊里糊涂地拜入了人家门下,这事似乎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之后他依旧写信回来,信上除了既往的问候与见闻,有时还多了师父的形影。
  他们似乎特别有缘,不时便会在茶馆酒肆偶遇,见了面,也就理所当然地结伴同行。

  越汐不会透露自己正在进行的任务,对方也不曾问过。
  普通的行脚大夫和替他拎着药箱的普通弟子,就这样慢慢走访一个个市镇乡野,直到越汐的任务结束。

  她和他能说的话愈来愈少,但他写的信愈来愈长,洋洋洒洒,字字都是和他走过的点点滴滴。
  她知道他终究会回来的,就像他们儿时曾在草坡上放起的纸鸢。唐家堡也不会轻易鬆手,放开那条看不见的线。
  但是她不免感到惶恐,是不是没有老太太的任务在身,没有唐家的知遇之恩,他便要和那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郎中,一辈子走到天涯海角了。
【T.B.C】
nomoremutant (Scarlet) #7 2015-09-27 20:05:24
08

  他不曾向她提过师父的出身来历。
  只说师父姓苏,旅途中他偶会听人提起。说那位披髮缁衣的医者在哪处赈济贫病孤苦的无依百姓,又在哪处出手惩治了鱼肉乡民的恶霸绅富。他便一路查访探听,一步步追寻他的足迹。

  因着一双回春妙手,一腔不望回报的菩萨心肠,人们称他以补天之名。
  苏补天。他轻声複诵,显得那幺恭谨,那幺信服,丝毫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倾慕。

  那日天空出奇地蓝。春光明媚,碧空如洗。

  盯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庞,她竟感到有些晕眩,却又不得不说服自己或许一切只是因为那日草坡上的风太强日光太过灿亮。
  当他关切地开口询问近况时,她却暗自希望那样温柔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



  独自按捺了几日,好不容易盼到他再次换上行旅装扮,跟着一伙押运货物的商队前往扬州。
  马车扬起的尘沙尚未落定,她便回头转身,打了一声呼哨,策马疾驰而去。

  然而她并不晓得自己该到哪里。

  举目所及,尽是与他并肩走过的风景,往日那两小无猜的岁月一一掠过心头,模糊,又显清晰。

  她伏在马背上,听着耳边辔铃细碎的声响。她突然想起身下这匹龙子也是他不知从哪儿觅来的。那时他每日带着她刷洗马驹,带着她四处寻丰美的水草,带着她许下他日江湖策马同游的诺言。

  马儿渐渐慢了下来,踩着细碎的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马儿带她来到他的小竹屋前。

  她下了马,牵着缰绳正要走到水潭边,一抬眼,却瞥见小屋门扉半掩。
  她不认为他会犯下这幺轻率的疏失,既是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

  当下她不动声色,缓步将马儿牵到水边,低下身子佯装取水,同时暗自将一枚雷震子扣在手心。
  七七洗了脸,调匀呼吸,指尖抚上腰间流光闪烁的千机匣时,心情已然恢复平静。

  七七自问不是潜行匿蹤的好手,但论无声欺近目标的本事依旧不费吹灰之力。
  她伏在门板后,凝神细听屋内动静。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到访,也毫无隐匿行藏的打算。
  她听着对方逐一翻捡着屋内的物事,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几度想直接闯进门内,最终又打消了念头,只是咬紧牙关,将怀中的千机匣抱得更紧。
  蓦地,对方停下了手边动作。

  --莫非是被发现了。
  七七心念一动,正要出手,门内却传出一句:「阿七,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爽朗清越,分明是他的声音。

  她一怔,却是无法鼓起勇气推开那扇半掩的门扉。
  片刻,门内又响起另外一把截然不同的女声:「是我。」



  唐无梦动作娴熟地将茶汤分至她面前的茶碗内。
  七七捧着那只素净的茶碗,见唐无梦自顾自取用他屋里的各色用具,但觉浑身不自在。

  「师姐。」终究,她还是大起胆子开了口。「阿汐已经走了,不知师姐所为何来?」
  唐无梦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清冷的瞳子看不出半分情绪:「--那幺师妹妳,又是所为何来?」

  她一时语塞,唐无梦却不追问,只是淡淡说道:「师弟近来,可是替我唐家立下了不少功劳。」



  七七听着。
  这是他不曾向她披露的真实。

  好像他信里说的总是别人的故事,说名山大川,说奇风异俗,提到自己却总是一笔带过。
  一切安好,无须牵挂。



  唐无梦娓娓道来,竟对他离蜀后的行止了若指掌。
  他虽非敏堂出身,凭着丰厚的杂学底子与堪称精湛的易容术混迹市井也网罗到不少有用的情报。
  无论作为商贾,或是作为一名探子,表现俱是可圈可点。

  「不过,」唐无梦顿了顿,「师弟毕竟是太年轻了。」

  她说他近日里促成了几件大买卖,获利颇丰,却不免招了些闲言闲语。

  「不过是有人眼红罢了,师姐何必当真?」

  「最初我也是这幺以为的,但师父几经推敲认定事有蹊跷,便让我来走这一遭了。」

  唐无梦摊开一方地图,就着微弱的灯火与七七细说起来。

  「好比说前些日子,师弟自金水镇办了批红货要到瞿塘,如果要走,你说该走哪条路?」

  「自是沿着洛道下行,过了巴陵,再转到瞿塘去。」

  唐无梦嘴角微扬,却不见半分笑意。

  「师弟却是在枫华谷逗留了十几日,将一批独山玉卖了转买药材麻布,才运着一车货物重新出发。」

  「师姐也知道阿汐喜欢画图,许是沿路贪看风景才致误了日程。」

  「--你猜怎幺着,在他们延宕那几日,一批恶人意图攻打秋雨堡未果,倒有好多比他们还早出发的商旅被困在城里动弹不得。」

  七七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阿汐运的药材麻布……」

  唐无梦点了点头:「前线吃紧,自是有不少伤兵与被波及的平民百姓,浩气盟亦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什幺。」七七静了半晌,才说:「阿汐在江湖上结交了不少朋友,许是事前得了风声。」

  「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我本无意干涉。」唐无梦又为自己添了一些茶水。「但是师妹,你可知道他的情报是用什幺换来的?」

  「他自己也是靠情报吃饭的人,会不明白凡事俱需付出代价的道理吗?」唐无梦说。「听商队的人说,他最近总和一个江湖郎中厮混在一道……我只怕师弟误入歧途,白白坏了大好前程。」

  「阿汐……阿汐绝不会这样的!」七七忍不住说。「那人也只是个普通的行脚大夫,断不会惹出什幺麻烦。」

  其实她不敢一口断定,也不晓得能为他辩白什幺,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幺。
  袒护也好,强辩也好,非说些什幺不可。

  她不能听着别人怀疑他、诬陷他却全然置若罔闻。



  「是师弟告诉你的。」唐无梦沉吟片刻,柳眉微蹙。「那个人,恐怕不只是普通大夫那幺单纯。」

  一只灰扑扑的蛾子颤着翅膀,绕着灯盏来回盘旋,好像随时就要跌进闪动的火光里似地。
  唐无梦盯着那只蛾子,幽幽歎了口气:「他还说了些什幺?」

  于是七七全部说了,把他告诉她的全部说了。
  提到苏补天这个名号时却见唐无梦倒抽了一口气,秀美的面庞闪过几分阴郁。

  「补天引梦……瓜娃子这回招惹到了这等人物幺?」
  「那是?」
  「师妹可有听说过五毒教?」

  这些年七七不曾出外闯蕩,却也曾听说过南方有一支行事诡谲的化外之民,据说他们善于役使千虫辨识百草,阴损的蛊毒更是令人闻之色变。
  「而补天引梦,便是五毒近年最出色耀眼的两名新起之秀。」

  唐无梦说,姓苏的医术精湛,性子却是出名的执拗古怪。

  听说他总是独来独往,不曾与人有过深刻的交谊。
  他从不等着病人上门,而是听说哪儿有久治不癒的顽疾便往哪儿去。
  他医病从不收费,有时见了贫家还要倒贴几两银子。

  到目前为止,唐无梦所知道的倒和越汐说的相差无几。
  即便是五毒教出身的,也不见得是心存恶意的歹人。

  七七才鬆了一口气,却听唐无梦又说道:「对于上门求医的人他多半不会拒绝,只是……」

  「只是?」
  「还得要你不是江湖人。」

  「你可记得鹰爪门的王肇?」

  七七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随即「啊」地一声,记起是师父时常耳提面命要他们引以借鑒的武林旧事。
  「--师姐是说,那个击杀师兄未果又连伤了十多位门人连夜出逃的王肇?」

  唐无梦点了点头:「他一击失手,心知在中原武林已无立足之地,便日夜兼程逃往恶人谷。沿途杀了几名追兵,自己也难免挂了彩。那天在崑仑山脚听说长乐坊内有位大夫,不问青红皂白便自个儿闯进了帐子内要人替他医治。」

  「然后?」

  唐无梦耸了耸肩:「详细不清楚,但我知道此人最后被挑了手筋脚筋,丢到冰原上饲狼去了。」

  虽觉如此恶人死不足惜,听到这等下场还是让七七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所以那大夫……」

  「就是那姓苏的。」

  唐无梦顿了顿,续道:「若有江湖人上门寻医,他只有一个条件。要不在他面前散功把自己给废了,要不--由他亲自出手也可以。」

  「这幺蛮横?」七七怪道。

  要知道武之人多以拥有一身武艺自豪,更有许多人将磨练技艺壮大师门视为毕生所愿。
  便是寻常武师也不一定愿意捨去一身功夫苟延性命,何况是天天在江湖上走跳刀尖上打滚的武林人。

  「不仅如此,就连同在恶人谷的其他人和与他有同门之谊的五毒教弟子,也无一例外。」

  七七一怔,失声道:「他……是恶人?」

  「除了恶人谷,你说又有何处容得下如此邪僻乖张之人?」唐无梦敛容道:「不怪师弟,你们阅历毕竟浅,难免为表象所惑……」



  她已记不大得唐无梦之后又说了一些什幺。
  只记得她说苏补天是受他扶助诊治的百姓给他的一句敬称,江湖中人另外给了他一个更广为人知,也更为贴切的称呼--

  「迷心蛊」苏沁。

【T.B.C.】

nomoremutant (Scarlet) #8 2016-01-01 23:27:31
08
  经唐无梦一说,细想近日越汐种种行径,她愈加觉得他是被人使了甚幺下作手段迷了心窍。

  她常听人说起,那一个个能歌善舞,风情万种的苗疆女子看似柔情似水善体人意,心下却比任何人都会算计,见了中意的汉子,总要使出浑身解数把人留下。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不说,有时甚至会在情郎身上下蛊的。倘若对方见异思迁,当即催动蛊虫,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前哪怕集子里的商贩说得口沫横飞信誓旦旦,她总一笑置之,如今却不由得信了几分。

  若非如此,他怎幺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苗子如此上心,又怎幺会甘犯族内大讳,和一个毫无牵连的外人走得这幺近?

  愈是寻思,对他的牵挂便愈增了几分,连日来的思虑悉数涌上,甸甸压在心头,满腔心事又不知向谁诉说,镇日里恹恹的,做什幺事都不来劲。几天食不知味夜不成眠,形容消瘦不少,连唐无心都特地在榻前替她留下一纸镇静安神的方子。

  她不是没想过给他写信,可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不知自何说起,往往才下笔写了几个字便感不妥,几经涂改,最后只得作罢。几天来揉掉的纸团儿全在焦灼的火舌中蜷曲、变形,落成积在盆底吋吋燃尽的白灰。



  他并没有跟着商队回来,只在信上写着师父病了,他无法弃他于不顾。

  她不晓得苏补天患的什幺病,倘若真是连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他待在他身边又能帮上甚幺忙呢?
  如果那确实是无药可医的绝症呢?如果那不是绝症,只是要花个三年五载才能治癒呢?如果他也跟着染上相同的病呢?

  他多伴在他身畔一天,积累在她心中的思虑和烦忧便又增了几许,一天多过一天。
  她读着一封封一切安好无须牵挂的书信,恨不得像承载那份思念的信鸽能生就一双翅膀,飞到他身边去。



  他离去那日恰似归来那日。
  烟霏雾集,重云如盖。

  斜风微雨,竹影下他苍白的面容彷彿也笼上了一重阴霾,只是她看不真切。



  那天午后她在后山练武,方打过一轮套路,她放下弩弓,抬眸望向草色中隐约一抹靛青,认出是近日选入御堂的弟子,这些天跟在唐无梦左右的。
  小师弟低头朝她行了一礼,语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悸动:「师姐,阿汐师兄回来了!」

  听小师弟说,越汐带了前次唐无梦託的洞庭新茶,唐无梦便备下几色鲜果小食,顺道邀她前来嚐鲜,权且当作为他接风。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香气,浓而不艳,醇而不腻。
  「来得正好,快嚐嚐。」一进门,唐无梦便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越汐微微一笑,将一只茶杯送到她面前。

  茶汤微苦,入喉转为温润醇厚的甘味,清香沁心,余韵不绝。

  「唉。」唐无梦搁下杯盏,饶富兴味地盯着越汐:「听人说这瓜娃子上回找了个郎中拜师,这次又找了个茶师父学艺不成?」

  「师姐别取笑我了。」越汐笑笑。「这茶叶本非凡品,水又是前次师姐託人寻的中冷泉,怎幺个不好法?」

  「我看却不见得。」唐无梦自走到风炉前重新把水扇滚了,笑道:「所以你这趟到扬州真是到茶馆给人递茶送水去了,都做了些什幺?」

  三人久别重逢,相谈甚欢,直至酉时,越汐见天色渐渐暗了,託说久未返家,屋内还需打点,站起身来。

  唐无梦搁下杯盏,笑道:「急什幺?你不在时自是有人打理得好好的。」

  「……如此,有劳师姐费心了。」

  「我可没这闲功夫,你要谢还需谢对人。」唐无梦一边说着,瞇细了眼去瞧七七,看得七七耳根发热,别过脸去。

  「这个自然。」

  唐无梦瞟了越汐一眼,道:「这幺大个人了,你也别净送些泥娃娃、布娃娃的,倒是什幺时候抱个胖娃娃给师姐看看?」揽着七七,将两人送到门前,又多嘱咐了几句,才目送两人离开。



  让唐无梦这幺一闹腾,七七脸上烧得厉害,越汐似乎也不自在,一路净低着头。行至问道坡边上,越汐解下自己繫着的青丝巾让她披了,微微蹙起眉头。

  「还是这幺逞强。」
  他拍拍她的头,轻轻拂去落在她髮上一瓣落花。
  「怎幺瘦了?」
  「没、没的事。」她压低视线,含糊应了一声。
  「天凉了,自己留意一些。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明明知道,无论对象是谁,他都会这幺说的。
  她倒吸一口气,揪紧了披在身上的丝巾,千头万绪,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入冬后暗得特别快,山岚一起,远山近水悉数遁入虚无缥缈间。
  方才挨着火盆还不觉得,如今眼见呼息凝成白茫茫的雾气,她禁不住起了一阵哆嗦。

  这回不等越汐开口,她缓缓抬头,说道:「阿汐,苏大夫身子还好吗?」
  「很好。」闻言他一愣,随即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他很好。」

  她还想再说什幺,却让他匆匆打断了:「晚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他望着她,一双眸子在黑暗里朗若夜星,而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忘了要怎幺拒绝。



  耳边忽闻「飕」地一响,他轻轻推开她,反手一捞将暗器抄在手心。七七凑上去看,却是一朵珠花。不容细想,又有数支弩箭破空而来,只听得铮铮数声,箭矢纷纷坠地,几枚钢镖散落在草叶间闪着幽微的光芒。他将她护在身后,刻不离身的千机匣已然在手。七七抄起青木弩,望着眼前那片平静的雾气轻轻咬着下唇。尚未理出个头绪,一记追命陡地自二十尺外离弦飞出,贴着他的颈侧擦出一道淡淡血痕,一袭夜行衣的唐无梦,也在他们面前显了身形。

  「师姐!」她讶然惊呼。

  唐无梦却不搭理,逕自走向越汐。

  「师姐。」越汐低下头,双手呈上方才接过的珠花。
  唐无梦伸手接过,点了点头,半掩在覆面下的面容看不出阴晴忧喜。

  「我只是碰巧想到。」唐无梦说。「许久未见,不知道你近日进展如何,机会难得,不如我们今日切磋一番吧。」顿了顿,又续道:「只是这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师弟你可要留神了。」

  「是。」越汐旋身一个瑶台枕鹤向旁滑出数尺。「那幺,便请师姐赐教了。」



  变故突生,待七七反应过来已不及阻拦,只得绞着双手站在一旁。

  说是切磋,唐无梦却是毫不留情,甫出手便是一支劲箭直取面门,越汐侧身避过,唐无梦似是算準了他的动向,又是数支弩箭发出,一招一式,无不朝着人身要害,如是数次,迫得越汐无隙还击,只是一味闪避。唐无梦却是好整以暇,出手愈来愈快,惊魂夺魄,直看得七七胆战心惊。

  越汐修的天罗诡道原以机关术与使毒见长,碰到此等速攻也只能暂且屈居下风静待时机。七七不是不懂,但看着他被打得如此狼狈,心下也是难受得紧,又见到唐无梦纤手一扬,一篷暴雨梨花披天盖地而去,不由得以手覆面,不忍再看。

  片刻自指缝间窥探方知千钧一髮之际越汐摧动足下飞星机关,堪堪避过这记杀着。但才在身边安下千机变底座,追击又至。只听得箭矢暗器破空之声不绝,越汐不再退缩,他无力击落那一道道挟着劲风放出的冷箭,只仗着手上巧劲发出钢镖,将箭矢去向一一打偏,一步步朝着唐无梦走去。

  唐无梦有意拉开距离,才退几步,足下一滞,身子不由自主被扯着向前滑出数尺,竟离越汐又近了几分,冷笑一声,扣住手中弓弦,裂石弩蓄势待发。这一箭若发出非死即伤,七七看得心焦,正欲出声喝止,却听见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阿七!」
  「快闪开!」

  恍惚只见一点寒芒迎面而来,原是遭越汐钢镖打偏的追命箭。七七观战看得入神,却未留意箭矢朝自己飞了过来,顷刻已到眼前,却不知从何避起。电光石火间但感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一连在地上滚了几滚,再次睁眼,唐无梦模糊的轮廓映入视线:「伤着没有?」七七咬着牙,但觉脑后隐隐约约一阵钝痛,疼得泪眼盈眶,攀着唐无梦的手忙问:「阿汐呢?」游目四顾,撑着身子一步步走到花树下。唐无梦没有拦阻,只在她身后默默看着。
  
  越汐原坐在树下理着子母爪的绳钩,见着她摇摇晃晃走到跟前忙站起身,却没伸手去扶。

  「伤了没有?」
  「阿汐……」她哑声道,垂首看见他右臂上一截草草扎起的布条,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我输了。」他说。
  「谢师姐手下留情。」后面这句却是对唐无梦说的。

  唐无梦幽幽叹了口气,忽然自腰间解下一块木牌,抛向越汐。
  「闲差,接不接?」

  越汐定睛一看,失笑道:「可怎幺接得?」

  七七瞥了一眼,牌子上繫着的红丝绳甚是扎眼,不由得蹙起眉头。
  越汐一直跟着车队经商,平素藉着职务之便四处打探消息,这点唐无梦再清楚不过。
  好端端地,怎幺突然就让他接起这摘瓢的活儿了?

  「怎幺接不得?」唐无梦说。「这点子是五毒教叛逆,在恶人谷任十恶总司的,挂在榜上已有好些年了,只是折了不少师兄弟,也觅不着他的行蹤。」说着嫣然一笑,「阿汐你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探查一个人的下落想必也不是什幺难事……怎幺?」顿了顿,一双明澈的瞳子又定定地望着他,续道:「就算你不接,还是会有别人接的。」

  越汐静静听着,紧扣着木牌的指节却已经开始泛白。

【T.B.C】

说好的毒唐
nomoremutant (Scarlet) #9 2016-03-13 22:51:15
09
  当夜唐无梦亲自送她回欧冶子别院,七七卧在榻上翻来覆去,翌日不过五更光景便醒,惦着越汐手上的伤,带着前晚他留下的青丝巾,策马奔向小竹屋,却发现门扉紧闭,显是昨夜无人留宿。

  他不在唐家集採买货品,不在竹林餵食熊猫,也不在天坑或幽冥渊。她跑到小山坡上沿门挨户打探,亦无人见过他的行蹤。

  等她返回主堡,广场前已聚了一路初阶弟子。大师姐方示意他们歇下,茶几摆出了点心,她这才发觉自己至此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忙走到茶几旁取了一块胡饼。听得耳边弩动弦鸣之声不绝,一时好奇,便信步走到广场另一头去。

  然后她便看见了他。
  她不曾见过的他。

  此刻他已收起微笑,紧抿下唇,苍白的脸上木无表情。
  他似乎没看见她,似乎也没看见身旁围着的一干青衣弟子。

  彷彿此时此刻,天地间便只有手中握着的一柄短刀,只有眼前足有一人高的木桩。

  只是耳听机关运转声响,短刀随之翻动,但见银光闪烁,连弩击发,伴着一刀刀劈落木桩的震颤,声声钻心刺骨。
  紧握刀柄的手是苍白的。缠在上臂的白布已隐约渗出一丝殷红,但他却似浑无知觉,一轮快刀过后,又是一轮,刀光闪动,竟无半分迟疑。

  七七瞪大眼睛,竟不敢上前唤他一声。只是呆立场边,听着机弩运作和人群中的私语窃窃,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收紧成拳。回神过来,嘴里已嚐到了一丝鹹味。
  前一晚越汐最后向唐无梦说的话冷不防地又从心底浮了上来。

  不知怎地,竟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一夜之间,他像是突然苍老了好多岁。
  笑容少了,话也没从前那幺多了。

  虽然行止如常,待她和其他同门与以往并无二致,她却隐隐约约知道,有什幺事已经彻彻底底改变了。
  那些枝微末节别人留意不到,在她眼里却是躲不过的。

  他仍旧随着她到集市里查帐,随她兜着鲜笋嫩竹在林子里寻熊猫,时而带着箩筐到后山採些矿石木料。

  其实经历这许多年,这样的差事早轮不到他们做了。只是前些时候见她意志消沉,唐无梦亲自到欧冶子别院将她押至御堂,硬是安插了一批不费劲却又耗时的活儿让她自个儿慢慢消磨。他听了只点点头,不置可否,转身便往御堂走去。她心里一沉,只得迈步跟上。

  七七从未想过会有这幺一天。

  向来都是他先开口,或是问起她的近况,或是为她说说纵马江湖的所见所闻。
  现在她若不说话,他亦缄口不语。大多时候静静作事,但有时她会看见他抬头望着穹苍,视线飘得好远好远。

  那夜以后,任她如何追问,他是绝口不提苏补天了。
  七七只恨自己从前没弄清楚,揪住机会便提。他不是轻描淡写带过,便是顾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肯吐露半分。

  如此磨了十来日,越汐终是现了疲态,搁下手中半完成的机括,揉着眉心道:「阿七,你究竟还想知道什幺呢?」

  「你知道苏大夫……」

  「是个恶人。」越汐说。「师姐的情报出了差池,现下已不是总司了。」
  他抬头望着她,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

  「全部,都告诉你了。」

  七七脑内轰地一响,微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在脚边打转的机关小猪不知何时已蹬到工具檯上,扇着两扇耳朵,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朝着他们张望。

  「但为什幺……你明明知道……」她一时无法思考,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惊异、失落,还是痛心。也许佔去大半心绪的,还是不解。

  无法理解。无法谅解。
  他一直都知道。既是如此,又为何待在他的身边任他驱策?

  「不为什幺。」

  --不为什幺,那是什幺意思?

  七七跺了跺脚,几乎落下泪来。若是越汐坦承自己受制于人,或是另有所图而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她或许还不会这幺难受。哪怕知道自己会因此鄙夷他,哪怕知道这和他一贯的作风不符,她还是希望越汐亲口告诉她和苏补天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吃他们这行饭的,就该没有心。偏偏真实像面映出一切不堪的镜子,教人不敢逼视。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越汐说得极慢,每一句话都彷彿先在心里反覆过十几遍才说出来的一样:「可是阿七,你们对他的了解止于传言,我却是真正和他相处过的。他的为人,还需要你们告诉我幺?」

  七七睁大眼睛,便像此时此刻才第一次见着他似的,咬了咬牙,突然转身跑了出去。到了药堂,方见着唐无心,话没说上一句,眼泪就掉了下来。唐无心一时分不过神,由着她自个儿缩在角落。她听着身旁炼药鼎冒出咕嘟咕嘟声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人瞧她一眼。她突然觉得在这戒备森严阶层分明的大堡垒,自己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一样。

  不多时唐无梦终于把她从练药鼎后拎了出来,带着七七到自己住处稍事歇息。还不及她开口,便幽幽道:「是阿汐?」七七没承认--也未否认。唐无梦挑了挑眉,若无其事继续说道:「他正寻你呢。」顿了顿,也不再多说什幺,唤小师弟捧一铜盆水供她洗漱更衣。一边理着她乌亮的髮丝,一面细声说:「你也别同他使性子,或许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呢。再高明的伪装也有戳穿的时候,等到有天他看清了,想开了,自然会回来求你原谅的。」唐无梦将她髮辫鬆鬆挽起,为她簪上一枝白山茶:「至那时,再使性子还不迟。」

  七七看着镜内妆容,挤出一抹苦笑。她的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开口。
  她一点都不想使性子,一点都不想等他回头垦求,她要的不过是他陪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于是不知不觉他们又回到了最初。
  他默默而远远地逐着她的形影,而她一见着他便立即转身离去。

  后来她常常想,如果他曾出声唤住她,如果她试着回眸望他,会不会能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如果终究只能是如果。



  她最后一次见着他时烟霏雾集,重云如盖。
  竹影下他苍白的面容彷彿也笼上了一重阴霾。
  只是她看不真切。



  寒来暑往,秋去春来,他的书信未曾间断,说的还是名山大川,奇风异俗,留转在滚滚红尘的诸多俗事。
  但更多时候信上只有平安。

  一切安好,无须牵挂。

  她不再盼着信鸽归来,不再就着寒灯斟字酌句,她将取下的字条投向火盆,看着它们一一燃成冷却的灰烬。

  终于有天,鱼沉雁杳再无他的音讯。

  十天。
  半个月。
  一整个冬季。

  转眼一年过去。

  七七辗转问过出堡历练的师兄姐,也向总在唐家集歇脚打尖的商贾打听他的消息,却不曾探得他的下落。

  唐无心推说不知,唐无梦意味深长地歎了口气,说凭他现下的本事,寻一处僻静所在隐姓埋名也能平安度过一生。
  于是七七继续提笔写信,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次他亲手养大的鸽子将会飞到哪里。

  然而再无人觅得他的行迹,她也只能自熟悉的振翅声中获得微小的希冀。



  雨声方歇,七七唤住唐无心。
  「等等。」

  唐无心默默收伞,目送她走向总管旁的信使。

  一个小师弟匆匆跑来,仰着脸唤她:「师姐师姐,可找着你了。」
  小师弟个子不高,一双眼睛亮亮的,脸上红红的,笑得腼腆。
  小师弟说,有人想见她。

  她望向唐无心,唐无心微微颔首:「去吧。」
  她从未觉得到唐家集的路如此漫长,却又暗暗希望这路再长一些。脚下不停,行人纷纷闪避,小师弟则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师姐,等等我啊。」

  似曾相识的情景勾起过往回忆,可她又怎能再等?
  拐过几条小巷,小师弟带她登上匿在巷尾的小楼。她缓下脚步,拢了拢鬓边髮丝,一面调匀呼息一阶阶拾级而上。

  上楼后她睁大眼睛,看着小师弟一步步走向倚在窗栏边的陌生男子。
  男子着一袭黑衫,腰间悬一管横吹,手里把着一支纸扎风车,正自赏玩。
  桌上另搁着一件包袱,同一桿铁笔放作一处,裹得密密实实,不知里头是何物事。

  --不是他。

  她一时却步,差点便要转身奔下楼去,眼看小师弟已走到那人面前,只得跟上,无意间却和那人对了眼--那幺纯粹的黑色,幽远若一汪深潭--不禁面上一红,别开视线。那人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软侬圆润,不急不徐:「谢谢,你帮了大忙。」

  「我与你师姐另外有事相商,不知小兄弟是否能行个方便?」搁下风车,伸手给小师弟递了几块碎银:「与你买些糖糕吃。」小师弟低头称谢,向她行了个礼,转身下楼去了。

  「请问……」
  「唐七姑娘。」那人朝她施了一揖,淡淡道:「幸会,我是苏沁。」

  七七一怔,半晌才喃喃答道:「久仰大名。」她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遍他的相貌,却未曾想过一个恶名在外的魔尊竟是……如此模样,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今日拜会姑娘不为别的,是有一事相求。」苏沁深吸口气,续道:「请姑娘今后别再送信来了。」

  「为什幺?」七七身子一震,霎时间这些日子受的煎熬、委屈,各种苦楚一一浮上心头。苏沁什幺都不懂。他不晓得她为他流过多少眼泪,不晓得她为了他受过多少同门的奚落挖苦,不晓得他的离去对她是多大的打击,而他现在居然要她连唯一能联繫上他的管道都给断了。「你凭什幺?凭什幺教我这样做?」她不自觉提高了语声,一步步向着苏沁进逼:「是阿汐的意思吗?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旁人纷纷走避,一个步履蹒跚的半醉酒客甚至在楼梯上栽了个跟头。

  「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回答我!快告诉我……」七七全身都在颤抖,泪水已落了下来,扑在苏沁身上一阵暴打。苏沁不闪不避,任着她动手动脚,只等她的拳头无力垂落,才默默挑起铁笔,将桌上的包袱揭开一角来。

  泪眼朦胧中七七只见得半扇镀银铁面,忙擈将过去,又见着铁面之下一叠叠丝绳捆好的书信,上头的蜡封严严实实,彷彿不曾动过。
  七七蓦地闪现出一个念头,顿时心乱如麻,攀着苏沁的手,颤声道:「苏大夫,阿汐他……是不是……」这最后几个字,却是怎幺都说不出口,咬着牙,视线已然模糊。

  她泪眼望向苏沁,只盼苏沁能给出个确切答覆,便是点头也好,摇头也罢,却见得苏沁只是惨然一笑:「你希望我怎幺回答?」

【砲萝视角结束】


由于各种(消音),砲哥目前处在一个薛丁格的猫的状态。
常下副本的玩家应该知道这是个甚幺样的状态(思)

之后会用毒哥视角把发生过的所有事交代清楚。

这是说好的
这是有关联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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